溫曉根本沒工夫留意風合景和白巧兒說了什麼,他眼中隻有風合景擱在湯婆子上挨着他的指尖,幾乎是以落荒而逃的速度收起湯婆子,笑意僵硬。
這太過了。
熟絡到溫曉難以接受。
他鮮少與人有過這麼近的接觸,如今湯婆子沾染了他人的氣息,溫曉怎麼拿着都覺古怪。他掂着湯婆子,想着少年碰過的地方,想着那幾根指頭劃出的痕迹與少年眸裡殘留的柔和。
他看着這些痕迹,像感受到火焰一般灼熱,也不知是湯婆子溫度太高,還是自己身上太涼。
“謝兄?”
風合景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溫曉不經意般捂緊懷中之物,掀起輕薄眼皮看少年。
“怎麼?”
“我說,謝兄你有什麼禁忌嗎?其實我煉藥天賦真的還行,不過你要是想找更可靠的,君家藥房确實是個不錯的選擇。”
白巧兒聽着終于将擰緊的眉松了一些。
溫曉正待扯起嘴角回話,那人又忽地湊近。有了前車之鑒,溫曉幾乎是下意識後仰,隔開這人的靠近。
窗外的風透過縫隙鑽進車廂,風合景的長發随着動作傾倒肩前,又與先前那樣掃到溫曉身上,那細微的癢意幾乎是瞬間順着指尖席卷全身。
他在看着自己。
溫曉垂下眼簾,心底那縷說不清道不明的怪異越發蔓延開。
但,似乎從白巧兒推門而入打斷風合景之後,這人就一直是這幅過于熱情的模樣了。
溫曉半松着手環住湯婆子。定是這玩意太燙了,引得自己心思躁亂。
或許是一眨眼,又或許是一分兩分,風合景又坐正了身子,他那極為不乖的的馬尾也落回主人肩上。
“南域還是幹燥,我都有些口渴了。”
白巧兒輕瞥風合景一眼,沒琢磨懂這祖宗又咋了:“這茶水不錯,你不妨嘗嘗。”
“好吧。”
風合景低聲應了。
他沒急着倒熱茶,而是就着先前的冷茶喝了一口。這一口灌下,皺着眉連帶着聲音也垮了下去:“太苦了。”
溫曉瞧他一眼。
“這比我幼時吃不飽飯強咽的樹皮還要苦澀。”
白巧兒懶得跟他這個不會品茗還陰晴不定的人說話。
于是這人又自顧自倒了冷茶,拉長氣息歎了一聲,又強撐着誇贊:“謝兄眼光真好,這套茶具也不錯,是出自南窯阮家的吧?這茶應當也是好茶,可惜我是個粗人,沒人願意教我,我的悟性也差,實在品不來佳茗。”
他的聲音同先前不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變得低落起來,也不知回憶什麼不愉快的回憶。
白巧兒快坐不住了,她喝着自己杯中的茶水,卻總覺得對面那人身上的茶味遠比杯中更甚。
“你若喝不來茶水,那我喚青澤給你取些清水來吧。”
溫曉平淡地回道,他嘗了一口熱茶,隻覺修真者真是事多。
跟旁人一起出行就是麻煩。
溫曉煩躁地松開湯婆子,沒等風合景回應就揚起聲音喊外邊的青澤。
“哎。”風合景連忙制止了,濕漉着眼睛幹巴巴地回他:“不用麻煩大家。”
“我隻是想起初上中州時。”
風合景聲音越說越低,他看着溫曉又頓了下來聽他說話,也就藏起笑意繼續說道。
“當時師父帶着我去向其他長老和掌門敬茶,我沒拿穩茶杯,那裡邊最嚴厲的長老就将我關在密室罰我面壁思過。那時候我還恍惚以為我依舊被困在下九重,面對我那些如同噩夢般的‘家人’。”
白巧兒氣笑了。
她握着茶杯,手勁極大。又借助着茶杯的遮掩,直接一道秘音飛進風合景耳裡。
“你怎麼不說,那是因為你失手将熱茶潑到秦長老臉上了?”
風合景聳聳肩當沒聽見。
溫曉面上波瀾不驚,心底卻是一震。
若非風合景與他那弟弟的性子差了十萬八千裡......他真會認為,這是同一人。
他聽着風合景訴苦,又像是在聽溫景的心聲。他與這個弟弟太久沒見了,或許走在街上碰見,也隻會擦肩而過相看不相識吧。
再次擡頭看風合景時,溫曉目光總算減去一兩分警惕與煩意。
風合景也是倒黴。許正因為承受過太多迫害,這會才不得已走向另一個極端吧。
于是溫曉思索片刻,還是按下風合景的瓷杯:“這茶沒能入你眼是它的遺憾,你不必強求死物的認可。”
他徑直掀開側面紗簾,又吩咐侍衛取些适口的花茶來。
他這一路走來帶了許多東西,侍從單是翻出他要的茶葉就費好一番功夫,等茶葉入碗,溫水沏茶送到風合景手上時,已經見得到菱花城門了。
風合景坦然接過溫曉遞來的杯子,他看着溫曉比瓷器還要冷白的十指,不由莞爾。
雖然他想要的并非是溫曉這種态度,但至少也比先前的警惕強了許多,不是嗎?
何況這人……
風合景又笑了笑。
真是嘴硬心軟。
怪好拿捏的。
“咦?前面怎麼這麼空曠安靜?”
一簾外,青澤架着馬車伸長脖子輕聲嘟囔。
按理來說菱花城内的崂山有盛事,那應會有許多人聚在城外排隊等候檢查啊。
但自從離了歇腳的湖泊後,周邊人聲漸漸消了,隻剩枝頭鳥雀異常尖銳的啼鳴。
溫曉下意識偏過頭,微皺起眉望向被簾布遮擋的來時道路。
他似乎聽見了極輕的水流聲。
白巧兒也是面色一凝。她直接掀開簾子望向窗外,灌木樹林映入眼眸,瞧着與平時無二。
可正因如此,才更顯奇怪。
白巧兒緩緩蹙起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