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張姊胤喊楊麼起床用早飯。
下榻的的仍是“雲來客棧”。昨夜見到程娘子,楊麼急欲商談正事,但“赤天聖母”隻留下一句“明日再議”,輕飄飄的消失了,楊麼隻得跟着店小二又回到了鎮上。
晨光微熹,窗外仍籠罩在薄霧與寒霜之中,看不分明。早起的夥計在屋内收拾火盆,炭盆噼啪作響,火光映着斑駁的木梁,幾縷青煙順着窗縫袅袅而出。
店小二殷勤的端上一桌湯湯水水,想起昨夜,楊麼有些尴尬,也不管面前的一碗粘稠的糊糊都是些什麼,隻是學着張姊胤的模樣,端起青瓷碗,悶頭開吃。
熱氣騰騰的白“面條”入嘴,卻比尋常面條更為筋道,入口軟糯鹹鮮,臘肉的油脂香混着青菜的清甜,在味蕾中漾開,暖意順着喉頭流遍四肢。
“這是什麼面條?”楊麼夾起一指寬的白“面條”好奇問道。
張姊胤翻了個白眼,一副少見多怪的模樣:“豆絲!綠豆和米漿做的!不是面粉,這都吃不出來?你個呆子。”
楊麼正欲動怒,左邊的闆凳上竄出來一個粉雕玉琢的小腦袋,搖頭晃腦問道:“你就是斷龍崖以百勝千、趕走官兵十萬大軍的楊麼嗎?”
小姑娘頭頂着一個沖天炮,看起來像年畫上的福娃,憨态可掬,楊麼心中那股無名火忽然就消了大半。
坐下來後,也不端碗埋頭苦幹了,而是學着小明的姿勢,正襟危坐,淡然道:“正是在下。”
右邊的闆凳上也竄出來一個圓滾滾的小腦袋,紮着兩個啾啾,用軟軟糯糯的童音問道:“你就是于萬人軍中兩根筷子取‘翻江龍’姓名的楊麼嗎?”
少女心中爽翻了,卻仍要夾起一根豆絲,學着狗頭軍師的樣子,慢條斯理的咀嚼完,方才雲淡風輕道:“過去之事,不必再提。”
總之就是優雅至極。
在“沖天炮”和“雙啾啾”兩小隻山呼海嘯式的贊歎聲,卻傳來一聲不和諧的“切~~”。
楊麼擡頭,正與張姊胤鄙夷的目光對上,一人放下了筷子,一人以尻骨懸空,就在大戰一觸即發之際,又一個圓滾滾的團子蹦上了飯桌,伸出胖乎乎的手指,指着二人發問:“那幺妹和姊胤姐,誰比較厲害?”
當程娘子左等右等沒等來人,親自到“雲來客棧”探情況時,已是日上三竿,晨霧盡散。
一群無聊的食客将客棧正中央的桌子團團圍住,打賭下注,而最裡面鬧得最歡的三小隻在桌子上蹦跶:“再來一碗!”
店小二在前廳和廚房間來來回回,手都要斷了,若不是擔心驚擾了竈王爺,真恨不得把竈台搬過來,給這二人現煮。
楊麼和張姊胤到底是在比什麼呢?
程娘子擠進去看,一時間竟無語凝噎,她們竟然在比賽吃豆絲。
古有雲,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能不能吃,素來是衡量一員猛将戰力的依據,但這二人,一個吃得翻白眼,舉筷顫顫巍巍,另一人吞咽如飲鸩酒,真正是暴殄天物、浪費糧食。
程娘子當機立斷,做主把二人拎出店,結束了這場荒唐的賭局。
有等待許久的賭客不滿道:“程娘子,你就讓這兩個丫頭分個勝負嘛!”
其他人也一同起哄,沸反盈天,原本一隻腳已經邁出門檻的程娘子回頭,怒極反笑:“這麼閑,不如把所有賭資都充軍?”
起哄的俱是噤聲,無人敢再言語,楊麼和張姊胤也隻能低着頭,在樹下乖乖挨訓。
“楊大都統千裡迢迢親赴雲夢澤,不會是特意來吃豆絲的吧?”程娘子臉色稍霁,話裡話外還是帶着幾分揶揄。
楊麼拱手作揖:“此次乃是有一公事相讨,一私事相求。”
“公事不必提,私事說來聽聽吧。”
程娘子的回複讓楊麼大吃一驚,正要解釋,“赤天聖母”以不容分辯的口吻直接打斷:
“所謂的公事,不就是合力攻打江陵城?我斷不可能和‘大聖爺爺’合作,上回‘蘆中劍’苦苦哀求,我一時心軟,差點釀成大錯,絕不會再重蹈覆轍。”
楊麼想着鐘執出發前的交待,加大籌碼試探:“義父所圖,并非小小一個江陵,也非一府一州一路,而是整個天下!若‘赤天聖母’願相助,事成之後,别說是江陵,即使是整個荊湖北路,也可拱手相送。”
程娘子冷哼一聲:“話說得好聽,不妨先把潭洲城作為定金送給我,那裡風土富饒,好過這貧瘠的雲夢澤千倍百倍,待我的人歇息夠了,自當出兵相助。”
楊麼一時語塞,程娘子背過身去,緩緩道:“不管世人信不信,我所求的,與鐘執和徐雁歸并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