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舊夢中醒來,已是酉時,日頭斜挂在徐府飛檐,将青磚灰瓦染成凝血般的暗紅色。
楊麼揉着發脹的太陽穴從客房起身,睡前那股沉郁之氣倒是消了幾分,準備尋徐雁歸,心平氣和的談談合作攻打江陵城之事。
她沿着回廊前行時,忽然瞥見竹影深處閃過半截藕荷色裙角,正是二姐祝問梅今晨穿的衣裳顔色。
想起午宴時徐子骞盛氣淩人的模樣,楊麼不禁有幾分擔心,準備先去同二姐談些女人間的體己話。
從安鄉縣徐子骞下毒一事,楊麼便覺得此人行為龌龊,非托付終生的良人之選,再加上當着娘家人的面,還敢對妻子橫斷專行,私下裡不知該是怎樣一幅惡毒嘴臉。
楊麼又想起大哥,馬元良三十歲了還沒娶妻生子,雖是托着效仿義父、終生侍奉摩尼尊者的借口,可心裡是不是還挂記着二姐呢?
就算義父不同意,你們二人不能私奔嗎?
楊麼兀地一驚,從什麼時候開始,義父的命令,在她心中從不加質疑遵照執行,變成了可以溜須耍滑繞過去的玩笑。
她又想起了程娘子臨别前的箴言,到底什麼是大義?什麼是小義?
如果回報義父的養育之恩不是大義,那什麼又該是她的大義呢?
腦子裡搗鼓着這些高深的道理,楊麼不由得學着黎高岑,虛空撚須,近日來,這已經成為她思考時的專屬動作,可腦子被一團漿糊擠得要爆炸了,還是想不明白。
所以當初二姐到底為什麼要棄了大哥,嫁給徐子骞這種廢物啊!
過了立春,冰雪也逐漸消融,後院的青磚地積着未幹的雪水,楊麼信步走過,耳力極好的她,聽到瓦當滴水聲裡混着斷續的嗚咽,不由得收斂了腳步聲和氣息,蹑手蹑腳的走到緊閉的門前,用手舔一指口水戳破窗紙,貓着腰偷看。
屋内,徐子骞正将祝問梅的頭顱按進銅盆,盆中飄着幾縷帶血的發絲,高聲叫罵:“你也敢遲到了,是不是像你那個好妹妹一樣看不起我?”
這是在做什麼?楊麼蹙眉,心中疑雲密布,正欲沖進去□□明白,轉過頭來卻與一雙古井無波的圓眼睛對視。
幼童稚聲稚氣道:“娘又不聽爹的話了。”
“那可是你娘!”楊麼認出了眼前的幼童是祝問梅和徐子骞之子,徐承嗣。
她心頭一緊,想到除夕宴會,素來講究打扮的二姐,是披頭散發來的,難道那時也……。
徐承嗣癟嘴:“爹爹說娘是賤籍養的,活該受罪!”
他們這些鐘執收養的孩子,無父無母,未曾登記,在官府那可不算賤籍嗎?
可你爹還被官府通緝呢!
楊麼正欲給這孩子糾正過來,屋内,銅盆裡的水花突然劇烈翻騰,祝問梅掙紮間打翻了案頭青花瓷瓶,水潑濕了徐子骞的雲錦靴面。他暴怒地扯住婦人發髻往多寶槅撞去,中央供着的白玉摩尼尊者像遙遙欲墜。
這尊陪嫁之物,本該庇佑祝問梅在夫家和和美美,如今卻沾滿她的鼻血。
不能再等了!
暴怒中,楊麼踹開房門,還帶倒了門口半人高的琺琅彩瓷瓶,碎瓷片飛濺到徐子骞腳邊,徐子骞驚慌地跳腳欲躲,而“萬仞”已然架到了男人脖子上。
“你這狗賊,納命來……”有人拉住了楊麼的刀。
被打的鼻青臉腫,還留着鼻血的祝問梅苦苦哀求道:“幺妹,他畢竟是承嗣的爹。”
牙還沒長齊的幼童,也撲過來咬她的手腕:“壞姑姑,不準你殺爹爹!”
楊麼随手推開,徐承嗣圓滾滾的身子,在地上打了好幾個滾才止住,哇哇大哭,祝問梅又撲上去抱住孩子安慰,心疼不已。
明明養這孩子還不如養個番薯,嫁這種男人還不如當個寡婦,但是祝問梅臉上的關切和擔憂,卻是發自肺腑。
人家一家三口互相關懷,噓寒問暖,襯得她楊麼倒像是壞人了!
楊麼心裡堵得慌,卻又不好發作,也不想留在這礙眼,賭氣出門,想着不對,轉了個圈,又走回來了。
徐子骞看到這女修羅去而折返,驚吓度升到了一個阈值,兩股戰戰,這回尻下沒有椅子撐着,竟跌坐在地。
楊麼扶刀,居高臨下問道:“喂,你當初為什麼非要娶二姐?”還破壞了大哥和二姐的好姻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