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這麼說,但幺妹也沒耿直到孤身一人硬剛大隊人馬。
隻見她一個提氣吸腹,便如燕子般輕盈地躍上屋脊,憑着早些時的印象,很快尋到了徐雁歸的書齋。
背書她不行,認路第一名。
前門多有守衛,楊麼繞到屋後,找到一扇洞開的窗戶,潛伏入屋内暖閣,和大聲密謀的二人,僅隔着一扇屏風。
“父親,捉拿楊麼的兄弟已經去了,明日我就啟程去江陵,用這潑辣戶的頭顱,為父親從林憲台那裡讨得一官半職,可惜程娘子提前下了陰曹地府,否則讓這個死老太婆親眼目睹,豈不快哉?”徐子骞的聲音中透着十足的陰冷,又越說越激動:“當年若不是她多事,我徐家怎會落草為寇,連父親辛苦考取的功名,也白費了!”
徐雁歸的聲音過了半響才響起:“若是當年宦海浮沉,也不知如今是個什麼歸宿。但若不是得了程娘子的死訊,現在我也斷然不會定下被招安的決心。”
“說來真是造化弄人,人生短短數十載,我與她的命運竟數度交織在一起。”
楊麼兀地明白那封信裡寫的是什麼内容,程娘子逝去的消息随之占據了她的整個腦海,一時間茫然不知所措。
昨夜還在月下談天說地的人,以後再也見不着了?
誰動的手?是徐雁歸嗎?
楊麼想起程娘子臨行前提到的内容,一名潛伏在鳳栖鎮的密探逃脫了,當時程娘子還不無鄙夷的說,應該不是徐雁歸的手下,他沒這個本事。
可是如果不是徐雁歸,雲夢澤離安州路途遙遠,他又怎會如此快得到消息?
那廂,徐子骞正欲推門而出,又被徐雁歸叫住:“子骞啊,你去取問梅的頭來,今後我們是官家的人了,要與鐘執這種反賊劃清界限。”語氣平淡的好像隻是讓兒子給他倒杯茶。
“父親!問梅可是繼嗣的娘啊!”徐子骞大驚失色:“要不我給些盤纏打發她回娘家,就說她自個兒逃跑了……”
“子骞,我同你說多少遍,幹大事不惜身,休要存婦人之仁!”也許是徐子骞太過抗拒,徐雁歸嚴肅的語調和緩了些:“大丈夫何患無妻?等進了江陵,給你娶家官宦人家的千金也不在話下……”
楊麼突然明白自己要做什麼了,她一刀破開屏風,趁着二人不備偷襲,刀鋒直直沖着徐雁歸的命脈而去--
闆馬日的!早就看這老匹夫不順眼了!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卻變故突生,徐雁歸見躲閃不及,竟拉起一旁的親生兒子擋在身前。距離太短,楊麼來不及停手,“萬仞”一半沒入徐子骞胸中。
“……”徐子骞口吐鮮血,噴撒了楊麼一臉,瞪大着布滿血絲的眼睛,嘴唇嚅嗫着似要交代什麼後事,卻随着對方條件反射地放手,身體無力躺倒在一灘血泊中。
在此之前,無論對象是老弱婦孺,楊麼的刀從未有過遲疑,可此刻她卻如頭次見血的孩童般驚恐不安。
該如何面對二姐?
見狀,徐雁歸趁勢拿到其賴以成名的“蘆中劍”,此劍細長如蘆葦,從左側攻去。
多年在生死間徘徊的本能,比頭腦更進一步作出了反應,楊麼躲閃中恢複了神志。
她沒有時間懊悔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門前守衛注意到屋内的喧鬧聲,推門而入,與徐雁歸形成夾擊之勢,楊麼左挪右避,抽出“萬仞”,原路逃遁,飛檐走壁趕到了祝問梅居住的後院。
“二姐,快跟我走!”伴随着一股強烈的血腥味,楊麼大喊着闖入閨房,把從夢中驚醒的祝問梅給吓了一跳。
“幺妹,你怎麼滿身是血?”祝問梅遲疑着問。
猝不及防被問到,謊話竟脫口而出:“徐雁歸父子背叛了起義,投奔官府,要取你我的頭顱,獻給那荊湖北路經略使林鼎,好換個一官半職。我趕過來的途中,結果了幾個擋路的人。”
也不全然是謊言,準确來說,是十分之九的真話中,摻雜了十分之一的謊言,楊麼的心髒跳的很快,她不知能不能騙過
祝問梅。
“幺妹,你逃吧,你帶着我這個累贅跑不掉的。況且我的丈夫在這裡,兒子也在這裡,縱使逃回去,義父也不會接納我的”女人臉上泛起一絲凄楚的笑,像是認命般低下頭:
“要殺要剮随他們便吧,我死了,大家都輕松。”
楊麼頓覺氣血上湧,一陣腥甜的味道湧上喉頭,程娘子泛起的絲絲漣漪化為了狂風巨浪,裹挾着她前進--
“祝問梅!”楊麼按着女人肩膀猛烈搖晃,逼迫對方與她對視:“在你是某人的妻子,某人的女兒,某人的母親,某人的姐姐之前,你先是你自己!”
說到最後,竟帶着哭腔哀求道:“哪怕隻有一次也好,能不能把你自己放在所有人之前!”
抹完眼淚,其人也不管二姐同不同意,直接采取土匪搶媳婦做派,把祝問梅如米袋般扛在肩頭,一路蹿房越脊跑到了馬廄。
而徐雁歸自然早已算到了這一點,原本黑黢黢的馬廄站滿了徐府的守衛,舉着火把四處搜羅,根本沒有陰影的藏身之地。
那麼就讓此處再亮一點吧,楊麼冷笑着點燃了馬廄旁堆積的草料,秋冬幹燥,一點就着,趁着衆人救火混亂之際,解開了一匹馬的缰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