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父,此事我全程旁觀,卻視若無睹,我也有罪,請義父懲罰。”一陣沉郁的藥香由遠及近襲來,身着素紗襕衫的少年在楊麼身側跪下。
昨夜,桓夜霜有心去探望二姐,無意中見證了整件事發展經過。
虞滢滢拉着李子昂匆匆趕到,少年卻如木樁釘在地上,遠遠看着不肯上前。女人瞪了他一眼,收攏衣衫,整理鬓發,在楊麼另一側跪下。
“義父,幺妹年紀小,做事沖動,不是故意忤逆您的,您就饒了她這一回吧。”
鐘執斜眼睥睨:“你們幾個,仗着人多,就能罪不及衆嗎?”
白衣老者的話還沒說完,李子昂捂臉,還是乖乖上前,在虞滢滢身側跪下,聲音細如蚊呐:“我也有份。”
鐘執的目光一一掃過衆人:“好一個人人有份”最終定格在中央的少女手中的鎏金火焰紋牌,一把奪過砸在她臉上:“楊大都統真是翅膀硬了,都學會籠絡人心了。”
“楊麼并無此意。”少女不避不讓,隻是定定的看着鐘執。
“你這是認罪的态度嗎!你真覺得你錯了?是不是想着負荊請罪,撒個嬌,老夫就會像之前一樣饒過你……”
白衣老者怒發沖冠,吼聲響徹雲霄。曾經童年所懼怕的偉岸身影,看在楊麼此刻的眼中,卻隻剩一個早生華發、遍布皺紋的佝偻空殼。
她再也不會恐懼了。
氣喘籲籲的鐘執同樣注意到了這一點。
這個狡詐的獵人,善于用量身定做的圈套,困住幼獸的爪子。
如此一來,即使幼獸長成了龐然大物,依然會被圈套牢牢困住,而猛獸則會因從小到大無數次失敗的反抗,被規訓為家禽,聽從主人的指令,老老實實的看家護院。
可是眼前這隻羽翼未豐的幼獸,卻不知不覺逃脫圈套,恢複了血性,爪子在地上不安地磨砺,似是躍躍欲試,想找個東西嘗試爪刃的鋒利。
不能服從的幼獸反而是負資産,必須鏟除。
院子外圍滿了人,“鐘家軍”有頭有姓的人物如黃佑、秦陽、劉珩、李順等人都聚集旁觀,鐘執從中瞥見了一道怨毒的眼神。
眼下顯然不是最好的時機,機會多的是,但他鐘執不能再丢失人心了。
白衣老者冷笑一聲:“楊麼,你自呈不忠不孝不信,縱使我當場手刃頭顱,也不會有人說老夫不公。”
楊麼解刀平置,俯首扣地。
“但念及你我畢竟父女一場,你走吧,今後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楊麼未再多言,隻是鄭重地扣了三個響頭,扶刀起身,在衆人的目送下離去。
離人群稍遠的二人,郦青攙着病秧子,不由得附在趙明耳側贊歎:“殿下好一招分化之際,令這反賊痛失兩員得力幹将。”
趙明無言,一聲長歎,目光恰與孑然一人的少女對上。
楊麼抱臂挑眉:“軍師,兜兜轉轉又回到起點了,這次情況更糟了,你還有什麼錦囊妙計?”
趙明微微一笑:“小生隻剩此身,願随元戎天涯海角。”
少女吸了吸發紅的鼻子,笑着一把勾住趙明的脖子:“哼,就算你不這麼說,綁我也要把你綁走。”
小小聲嘟囔:“你可是我的!”超大聲的解釋:“除了姑奶奶,誰還會到處費心費力給你找解藥。”
病秧子笑得眼睛彎彎如月牙,溫聲道:“小生全仗楊姑娘照顧了。”
眼看着兩人勾肩搭背越走越遠,原本裝樹裝得已與周邊景物渾然一體的郦青,突然意識到一個很棘手的問題:“等等,那我呢?!”
二人齊齊回頭,俱是驚奇的表情。
楊麼半是感動半是語重心長的勉勵:“老郦,沒想到你竟對我忠心至此,雖然缺少我這樣的伯樂,你會很傷心,但還是要好好幹,我相信,你總會有出頭之日的!”
趙明在楊麼身後微笑颔首,郦青也隻能姑且苦笑着點頭。
楊麼收拾行李的時候,第一個來登門到訪的,是個出乎意料之外的家夥。
“沒想到頭一個來的人竟是你,不會又是來炫耀軍符的吧?”卸下心中的重擔後,楊麼看到老對頭李子昂都能輕松打趣了。
“哼,鬥了這麼多年,你就這麼走了,還怪不适應的。”李子昂手中把玩着鎏金火焰紋牌(這完全在楊麼意料之中),低聲道:“我備了兩匹好馬,還有什麼需要的跟我說。”
“今日謝了,還有過去的諸多事情都謝了,九哥。”
“你剛才喊我什麼?”李子昂瞪圓了雙眼,楊麼一改平日的争鋒相對,反倒讓他有些不适應了。
“就這麼一次啊,沒聽到算了。”楊麼笑笑。
決意留下的瞬間,她已做好了承擔任何代價的準備,哪怕鐘執要殺她,她也絕不會反抗。
但若真就這麼死去,她隻是俗人,也會有諸般不舍。
還有那麼多的事情沒做:小明的毒,是誰殺了程娘子,以及攀上最高的峰,一覽衆山小。
從前,這座山峰隻是個虛影,被雲霧缭繞,看不分明,但現在有了具象化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