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麼更急了,一隻手掐住趙明的咽喉,另一隻手使勁地往裡塞。
溫熱的咽喉包裹着她的手指,柔軟的舌頭像是靈巧的蛇尾纏繞,留下滑膩膩的觸感,蒼白的男人喉頭像是承受不住般不停顫動,少女的心中泛起了一種異樣的情緒。
病秧子終于睜眼了,擒滿淚珠的雙眼蒙上了一層霧,茫然又無辜,像是細雨沾濕的洞庭春色,朦胧引人遐思,又忍不住一探究竟。
如果我現在用别的地方堵上他的嘴巴,也是在喂藥吧,楊麼的腦子裡突然鑽出了一個危險的念頭。
但趙明的清醒僅僅隻是一瞬,随着這口藥終于艱難地咽了下去,病秧子又閉上眼睛昏了過去。
幸好,幸好,守住了底線,楊麼尴尬地撈了撈頭。
屋外有人敲門,店小二終于領着鎮上的郎中姗姗來遲。楊麼簡單地介紹了一下情況,大夫把脈問診,冥思苦想,久久未語。
“我是問你還需要服些什麼藥?”楊麼見這大夫捏着着桓夜霜研制的護心丸,又聞又舔,啧啧稱奇,按耐不住發問。
“此藥暗合天時地利,日月精華,以學生的本事,開不出比這更好的方子了。”已過花甲之年的大夫恭恭敬敬道。
桓夜霜是洞庭神醫的傳人,楊麼也沒指望過能在這荒郊野外的偏僻村落再發現個神醫,但是什麼都不能做的感覺實在是太糟糕了,她蹙眉,手不自覺地把玩着“萬仞”的麥穗:“你的意思是讓我坐以待斃?”
大夫吓得兩股戰戰,連忙解釋:“不是什麼都不做,隻是接下來的難關,隻能靠病人自己度過。此人根骨極佳,身體底子厚,若不是今日勉強動了真氣,斷不至如此……”
楊麼心中更加難過,若不是她自持武功高強,根本沒把巴鳴放在眼裡,病秧子也不會被逼到耗盡精血自衛。
一想到那雙漂亮的眼睛再也不會睜開,她的心也似被人挖去般疼痛。
“再者,病人服下的‘護心丸’本就霸道至極,您看病人的狀态已由至寒轉為至炎了。”
楊麼跟随大夫提醒去看,趙明蒼白的臉色變得酡紅,渾身散發着熱氣,額頭更是能燙得蒸雞蛋。
“現在該怎麼辦?”楊麼急得拽住了大夫的手。
大夫小心翼翼地把她的手搭在了趙明的衣襟上:“給病人多換衣物,多擦身,多降溫,熬過今晚就好了。”
雖然心動了一瞬,但也僅僅隻是心動了一下,楊麼還是雇了個男夥計,伺候趙明沐浴更衣,不過為了防止巴鳴不知死活地反複,她也一同守在了屋内。
夥計打來一桶熱水,把病秧子剝得赤條條地放進去,楊麼害羞地轉過頭,夥計洗着洗着,莫名其妙在那小聲嘀咕着什麼。
紋身!
楊麼想起趙明背後有摩尼教的入教紋身,交相輝映的雙日不僅占滿整個背部,日輪中還刻滿了蠅頭小楷的《贊願經》第三品,是虞滢滢刻了一天的傑作。
能認出這紋身,保不齊是某個仇家的勢力,楊麼的手伸向腰側的刀,轉身正欲确認兩句,夥計像是不好意思般:“這位娘子,别怪小人少見多怪,小人也曾走南闖北,見識不少,卻從未瞅過你家相公這種雕青。”
“才不是相公!”楊麼默默地在内心反駁,也不由得好奇的繞到桶前,一探究竟。
男人緊閉雙目,頭虛弱地歪在一邊,颀長的脖頸纖姿畢露。他平日裹在衣下的皮膚極為白皙,此刻被煮成了粉白色,濡濕的烏發如墨藻般散落在鎖骨間,是觸目驚心的黑白對比。
但比這番春色更為引人注目的,是他胸口的刺青。在鎖骨下方,有一圈核桃大小的紋路,圓的中央是一隻不起眼的黑鳥銜着金色的谷穗,若不是仔細看,隻會以為是沾什麼髒東西。
但若細細品評,會發現雀喙銜的金谷,顔料在黑暗中透着微光,而黑鳥左翼化龍鱗,右爪踏龜甲,周邊裝飾的日月星辰也極為精巧,自稱見多識廣的夥計解讀“位置暗合乾卦之意”。
楊麼反倒不合時宜地想起“天命玄鳥,降而生商”、本朝開國太祖郭威所謂“雀銜谷粒”的天命之兆,以及民間傳聞柴周子孫為感其恩流傳的神秘紋身。
她搖了搖頭,自個兒都覺得這個念頭太過荒唐,小明若真是什麼天潢貴胄,又怎麼會淪落到如此境地,被脫光光泡在水裡,任由兩個下等人沖他評頭論足?
這些姓柴的,不應該吃得肥頭大耳躺在某個安全又舒服的地方奴役百姓?
可是這核桃大小的紋身的确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楊麼曾聽人說過,有能工巧匠以徑寸之木為原料雕刻,甚至核桃也能雕出《核舟記》,但在人皮上的難度,更百倍于此,與其說是人工,她甯願相信是某種天生異象。
聖火紋!
如同春雷驚醒蟄伏于地下越冬的蟄蟲,意識到趙明當日面不改色用假紋身在議事堂迎着鐘執的刀口蒙混過關,楊麼蓦地明白了自己在這個男人身上一直以來感到的矛盾是什麼。
為什麼他看起來時而貪生怕死,甚至不惜出賣色相,俯低做小,有時又那麼驕傲,有種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漠然。
因為他在僞裝!
病秧子身體很弱,風一吹就咳血,稍不留神好像就要一命嗚呼,他就像一株名貴嬌弱的花草,美則美矣,但絕不會産生威脅,所以楊麼對他的虛與委蛇也放松了警惕。
可在潭洲城,即使是刀架在脖子上,黎高岑的文人傲骨,讓她領會了什麼是騎虎難下,武力和威脅無法讓這種人屈服,而趙明身上和黎高岑有着同樣的氣質。
氤氲的水汽模糊了男人英挺的臉龐,楊麼蓦地看不清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