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突然有拍照聲傳來。我們同時朝門口望去,兩個中學生模樣的女孩拿着手機,緊張地靠在一起。
“偷拍是不好的哦。”士道尾音上挑。
“對不起,我這就删掉。”一個女生再三道歉,拉上同伴溜掉了。
“其實我不在乎被偷拍,但現在我不是獨自在街上散步。搭讪也得看清場合吧。”士道戴好帽子,圍上圍巾,摟着我走出去。
隻要有機會他就和我拉近距離,慢慢我也習慣被他觸碰了。
“我聽說外國的狗仔手段比國内的還下三濫,真的嗎?”我抛出話題。
“不說狗仔,普通人不打興奮劑就活得很瘋。想象一下,樓上搬來一對夫婦,這是男人第五次結婚,他的前妻都死了,但沒有證據可以指控他;樓下收養流浪動物的老頭交不起供暖費,但至少動物不算饑餓,還可以和它們擠在一起相互取暖。旁邊住着一位單身母親,七個女孩的父親各不相同,但穿着一模一樣的裙子,頭發被漂白。她們從小就相信警察是邪惡的——他們都是你的鄰居。但幸好,這個國家允許公民持槍。沒錯,你可以為保護自身安全把槍口對準任何可能對你造成威脅的人,哪怕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
“停停停,等一下!”
我被士道的描述吓壞了。他嘴邊浮起一個嘲諷的微笑,“不知道那些一心向往國外的人怎麼想的,真以為外面的空氣更甜呢。”
然後他仔細解釋,幸好他說的這些隻是聽聞。我也在網上刷到過關于連環殺手和邪教的報道。
“雖然在這個國家生活叫人憋得慌,至少槍支管理還算嚴格,給一個及格分吧。”他用一貫的腔調嘲弄,稍頓片刻,他摟住我肩膀的手略微用力,聲音也壓低了,“你一個人在外面租房子,一定要注意安全。如果意外發生,不要想着給對方留餘地。既然他不打算做人,你就成全他。反正我給你兜底,你盡管放手去做。”
他竟然鼓勵我那麼做,仿佛在某個時刻我真實面臨過兩難的抉擇。他目睹一切,堅持要我生存下去的觀點。
一個人因為不合理的制度反而成為罪犯。就算離開監獄,等待他或者她的社會,卻是另一座更險惡的監獄。
我想,士道這半年待在海外,與異國文化的疏遠甚至對立,多少給他帶去不公平的折磨,甚至恥辱。
一直覺得他自我主張強烈,是個非常要強的人。當把他置于異國的大衆面前受苦,看他行列中丢醜時,他心裡在想什麼呢?
殺了你們,把你們的頭全部踩爆?
類似沖動肯定有過。也許過去某一天,他就在更衣室裡和誰打過一架。多半是一場慘淡的勝利,因為教練大發雷霆,拿規矩壓制他。規矩是個容貌可憎的巨人,想在其鐵腕之下堅持自我很難,不知道士道有沒有與之對峙,又怎樣撐持下來的。
他要我預防萬一,給我建議,傳授經驗。我也不希望真的遇上一生一次的恐怖事件,但士道說得對。那時我就應該不顧前後,用盡身體中全部的力量保命。還有我挂滿整面牆壁的五金工具,我一定會拿上最趁手的榔頭狠狠掄過去的。
“士道,你變了好多啊。”我感慨道。
“是好事嗎?”
“天大的好事。”
我笑起來,雙手把他一隻胳膊抱緊了。這時,一個穿西裝,打扮得像商務人士的男人湊過來,把士道的外形誇得天花亂墜。末了,他又回過神,用英語問候一句,以為士道真是外國人,聽不懂日語。
沒辦法,士道現在的模樣和在球場上的大不一樣,在便利店就被店員好奇是不是在做兼職模特,不然就是像現在這樣,被可疑星探的人搭讪。
士道面不改色,裝作日語不好的樣子和對方聊一會兒,轉頭就把印有事務所地址的名片丢進垃圾箱。第一次裝作留學生,第二次裝作歸國子女,第三次……
連續被搭讪三次,他沒耐心也沒興趣了,冷冷地說:“誰稀罕給一把歲數還死不正經的老頭賣屁股?”
确有其事。不久前傑尼斯創始人的性醜聞就鬧得紛紛揚揚。
士道說得太直白,那位星探當場呆住。然後我倆相視一笑,加快步子走掉了。
冬天黑得早。我們去從前經常光顧的店裡吃一大碗拉面,老闆貼心讓我們去不對外開放的後院。這會兒正是飯點,也許他會被哪位食客認出來。
“哦,一直沒告訴你。你還在二階段選拔的時候,就有記者鬼鬼祟祟跑到這附近。”
“找上你了?”
“嗯,但我态度不好,像在已讀亂回。”
“幹得漂亮。”
士道給我鼓掌,分我一大塊叉燒肉,同時吐槽開在國外的拉面館味道一點都不正。
吃飽後,繞路去高中附近的商店街散步,嘻嘻哈哈,談天說地。往回走的時候路過街頭販賣機,打算買點熱飲。
升入國中的小鄰居抱着滑闆湊過來,不是想要我請客。他擡頭盯着站我旁邊的士道,指責我過分,把他的士道哥甩了。
我和士道本人面面相觑。
“哇啊啊,我要拍下來!捉奸,捉奸!”小孩哥麻雀一樣吵,繞着我們跑得飛快,用電話手表表演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取證。
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别一般見識。我用力揉太陽穴。
他這番叫喚引來夥伴。其中一人眼前一亮,馬上反應過來,“欸,士道哥就在這裡啊!他回來了!”
我剛慶幸這小家夥眼神真好,誰知他轉頭打量我們倆,“你們是不是還沒有交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