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寶蓓并非是個難懂的女人,按照俗世的道德标準評判,她是有些庸俗膚淺,是有些好利貪财;是會虛張聲勢,是會膽小怯弱……這是她在市井裡摸爬滾打造就的習性,不算缺陷,足有讓人憐愛的分量,他不吝金玉,甘願奉承。
她是将他從駭浪裡,從垂死線拉回來的人魚天使,本身底色是善良可愛的,所以習慣性為他編織謊言,總歸有她的道理。
從繪畫班上學來的那張素描,傅硯清讓傭人裝訂框架,與所有千萬元價格拍賣而來的藏品并列懸挂在牆上了。對他而言,結果和成品沒那麼重要,她所為他付出的時間、精力才彌足珍貴。
但願他不在的時候,沒有出現礙事的人。
電腦右下角閃動提示,是經理通過内部即時通訊軟件傳輸的文件。傅硯清點收查明,其文件之龐大冗雜是兩三個小時也檢查不完的……他不假手于人,這事助理無法代勞。
找到小熊挂件是一回事,他需要确認——在地下車庫和喬寶蓓相撞的男人,是否是他熟知的那個人。
正要着手調查,門口倏然傳來敲門聲。
進來的人是一直居家照料喬寶蓓的傭人,她端來了一碗熱湯和止疼藥,看見書房裡的是他,面露愧色:“抱歉打擾您了,我以為夫人也在這裡。”
傅硯清:“她現在應該在主卧。”
傭人剛要走,書房裡的男人卻起身向她走來。
她以為是又要吩咐什麼,傅硯清卻睇眼餐盤,問:“今天她剛好來例假了?”
傭人:“是,回來的時候喊疼。”
喬寶蓓貪嘴,非過敏嚴重的美食都愛吃,沒什麼忌口,他不曾約束她,隻讓家裡負責三餐的阿姨注意營養。在外吃飯免不了誤食或多食偏寒性的菜,她身子又敏感,月經頭天肚子疼也是在所難免的事。
時間不早,他該上樓陪陪她。
傅硯清沒有思慮太久,摘下眼鏡。
到主卧,他果然望見窩在床邊,把電熱寶往肚子上一塞的喬寶蓓。
喝了暖湯和止痛藥,大概是出于心理作用,喬寶蓓的臉色好多了。
她半跪在床榻上,扯着他的衣袖,頭往他懷裡塞,聲音軟綿綿:“剛剛熱水袋破了,撒了一床……”
依照所指的方向去看,傅硯清的确在床榻另一側看到一圈水漬。
他擡臂微攬她的肩,颔首垂眉:“燙到你了麼?”
“那也沒有。”喬寶蓓咬着唇,将懷裡粉嫩嫩的熱水袋展示出來,輕哼:“那個三千塊的熱水袋還不如我這個幾十塊買的電暖寶,我還用了好幾年……”
無法否認,聽她嘀咕也是一種享受,傅硯清靜了片刻:“這裡太潮,換個卧室睡。”
“哦……”
得到回應,傅硯清立即将她連帶小毛毯打橫抱起,走向另一套格局稍小的側卧。這裡的軟裝偏童稚,原本是打算做小孩的卧室,但他近些年忙于工作,同房始終做好了防護措施,并沒有要孩子的打算。
喬寶蓓是很少踏足這裡的。她窩在床上,有些新奇地拉一拉抽屜,摸一摸雲朵燈盞,觸及到他的視線,又佯裝乖巧,捂緊小腹上的電熱寶。
傅硯清靜靜地望着她,本是想當面問她今天的行徑。但看她百無聊賴,不願或說是怯于與他分享的模樣,他便不由壓下心底的探究,維持這份安靜而祥和的氛圍。
轎車距離入口不算遙遠,從她下了電梯再到撞人,他幾乎沒眨過眼,不曾放過每分每秒每一幀。喬寶蓓會撒謊但不擅長騙人,自述和誰吃飯、做了什麼,即便有出入,傅硯清也能猜出一二。
大概是他眼花,大概是他多慮,大概是湊巧。
倘若她真要與其他男人吃飯,理應是與那人并肩同行,再不濟,散夥時也是從各個出口分道揚镳。
他何必因為一個長相酷似妻子初戀的男人探究莫須有的事,尋得這種芥蒂,完全是自找苦吃。
喬寶蓓按時歇下,眉頭還輕輕皺着。他問她是否緩解了,她這種時候倒是吃苦耐勞了起來,說沒那麼疼,頭昏昏的想睡覺。
他便不做叨擾,自覺先離了卧室,而後下樓又輾轉到書房,點開電腦。
書房沒開最亮的主燈,唯有屏幕的光倒映在他臉上。傅硯清沒戴眼鏡,卻也看得清每一行的事件記錄和車标,眼鏡對他而言隻做裝飾。
他的指腹向下滑動鼠标滾輪,一目十行,已經看到第二頁,不算心神不甯,但仍有一縷思緒向外飄,對他發出靈魂般的拷問:探尋這些真的有意義麼?有必要如此敏感?
傅硯清以掌覆蓋面龐,深深地往下揩去,胸膛也起伏着狀似歎氣的呼吸。
值得肯定的是,他心底隐隐約約滋生出的焦躁,是對妻子出門不做報備的不快。他厭煩一切不在掌控之内的事,但可惜喬寶蓓不是他養在身側的小貓小狗,無法、也不可能戴着項圈,對外昭示主者。
即便他牽引了一根繩索,将她放在絕對安全的屏障裡,總會有不識趣的人因為她可愛,因為她漂亮,因為她耀眼而慕名靠近、觸碰、染指。
随時定位的GPS已經沒辦法滿足他。
傅硯清面無表情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