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蹲在雪地裡看沈纓生了半天的火,仍是無果,尋思着得去更遠的地方拾一點幹柴。
走得幾步,忽瞧見遠處山坡上,有一點橘紅的光,像是有人居住的模樣。
“師父……”
沈纓正被眼前這一堆樹枝搞得焦頭爛額。她對溫度無所覺,本沒必要生火,隻擔心唐翳會冷。聽到他叫,頭也不擡道:“快好了。”她此次出門隻為尋人,身上并未帶有可生火用的符,正想棄了火折子,逼出體内陽火去燃樹枝。
“師父,那邊似乎有人家。”唐翳裹着圈狐狸圍脖,小半張臉藏在片毛茸茸底下,小心翼翼的說着。
沈纓擡眼,順着唐翳的手指過去,果然見到暗夜中,一點橘紅,忽明忽暗,看得不甚真切。皺了皺眉,适才縱馬找了大半圈,均不見有人迹,這會子怎麼可能憑空多出一戶人家來。
停下手上的動作,沈纓站起身來,靜靜的往燈光處看了有會:“你冷不冷?”
唐翳搓了搓手,輕搖了搖頭。他黑發和眉毛上落了些霜,呼出的氣息在涼夜裡化作陣陣白霧。
沈纓默然片刻:“你想去就去吧。”她重新牽了馬,領着唐翳,朝着燈光處走去。
黑黝黝的山頭上,孤零零的一間小木屋。橘紅色的燈光便是從裡面散出來的,淡淡的光暈萦繞的整個屋子,沒有暖意,反讓人覺得分外的冷。
沈纓擡手叩響木門。
隔了有一陣,門内傳來陣咯咯的笑聲:“就來——”
吱呀一聲,木門自内拉開了,橙色的光透出來,覆在門外的二人身上。
開門的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紮了兩個小小的垂鬓髻,戴着白色的毛絨發飾,穿着大紅襖子,笑嘻嘻道:“兩位姐姐,深夜敲門作什麼?”
唐翳臉上一紅:“我不是……”
他身上裹着厚厚的皮裘,因為太瘦,臉色較為蒼白,下巴也有點尖,那小姑娘乍看過去,便以為他是個姑娘。
聽到他說話,小姑娘又一陣咯咯的笑:“原來這一位不是姐姐,倒是個模樣挺俊的小哥兒。”她擡手撫了撫梳得光溜溜的鬓發,“兩位大半夜的,來敲我的門,是要作什麼?”
沈纓看了小姑娘一眼,淡淡開口:“這位姑娘,我們兄妹出來遲了,趕不上關城門,天寒地凍,特來與姑娘借宿一宿,不知姑娘可否行個方便?”
小姑娘掩嘴一笑,眼睛彎得像兩弧新月
“什麼方便不方便的,這屋子就我一人,進來吧。”
沈纓拱手為禮:“那就多謝姑娘了。”領着唐翳走進屋子,忽又問道,“不知姑娘怎麼稱呼?”
“嘻嘻嘻,我姓胡。你叫我月娘就好了。”
沈纓點點頭:“原來是胡姑娘。”
那叫月娘的小姑娘嘻嘻笑着,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打量在唐翳的圍脖上,眼神忽透出幾分尖銳,随即抿嘴笑道:“這位小哥哥的圍脖好生漂亮啊。”
唐翳也不知道她忽然冒出這一句話到底是何意,輕聲道了聲謝。
沈纓回頭道:“胡姑娘既然喜歡你的圍脖,你便将它轉贈給她罷。”
唐翳應了聲“是”,擡手解下圍脖捧到月娘面前。
看到那圍脖,月娘卻退了一步,似頗為厭惡,擺手道:“我不過随口說說玩笑罷了。”
她飛快的轉了話題:“你們來得可真巧,我剛煮了一鍋雞湯,味道好極了。兩位要不要嘗一點?”她說完,下意識伸出舌頭,舔了舔嘴。
沈纓淡然推卻:“我們兄妹憊夜前來,已是叨擾,就不打擾胡姑娘用晚膳了。”
“什麼打擾不打擾,熱乎乎的雞呵,放在水一煮,可香可香了。”月娘見沈纓不感興趣,轉而向唐翳道,“小哥哥,我舀一碗,你來嘗一嘗?”
唐翳聽得沈纓的說辭,心想,師父随性淡泊,不願輕易麻煩别人,當即便也拱手婉拒。
所幸,月娘并不十分堅持,爽快的領了他們到房間裡去。
這小木屋外觀看起來不大,模樣也平平無奇,裡頭卻足有四五間房子,裝潢也十分精緻。
唐翳暗覺奇怪,不住偷看沈纓的臉色。
卻見沈纓臉上始終淡淡的,不見波瀾。唐翳不敢多問,便隻聽着月娘的安排,進了一所房間。
房間内香風撲鼻,裡頭放着暖爐,桌椅陳設,一切都異常精美,床鋪被褥也十分厚實。
唐翳不慣騎馬。連日的奔走,沈纓雖在衣食住行的花銷大方得很,路卻趕得頗急,幾乎不曾停過。
唐翳一路颠簸,隻覺得骨頭都要散了,咬牙強撐到現在,此刻看到床鋪,更覺得渾身酸痛難當。伸手揉着已經僵直發麻的胳膊,唐翳想,打馬出行,此事若換了是楊言,多半會興奮得晚上睡不着覺吧。
想起楊言,唐翳心中又是一陣隐痛。眼下這種生活,本該是屬于他的。一想到自己似是霸占了他的生活,心裡就覺得十分内疚。
這時,門外一陣響動,打斷了他的胡思亂想。
這敲門聲不輕不重,隻叩了三下,便停下來。
唐翳與沈纓相處數日,已逐漸摸索出她的一些生活習慣。聽到這個聲音,便知道是她來了。叫了聲“師父”疾步走去開門。
沈纓“嗯”了聲,徑直走入房間,在他枕頭底下放下一小段捆好的紅線,然後才道:“此物放在床頭,可保你一夜安穩。”
唐翳本就疑心這房子有些古怪,聽到沈纓的話,頓時緊張起來:“師父,可是這房子有什麼異常?”
沈纓淡淡道:“不過保險起見,防範于未然罷了。不必多想,早些睡了。”說完轉身要走。
唐翳不敢追問,隻得将她送出門去。
沈纓擡手攔了,又補充了句:“若是餓了,包袱裡還有幹糧。”說完自行走到門外,順手把門帶上了。
唐翳心中雖忐忑,對沈纓卻極是信任。聽了她的吩咐,便吹滅了蠟燭,隻留了床頭一盞,褪了上衣,小心折疊好,放在到床頭上,側身往床上躺下。
沈纓回到房中,在靠窗處挂了串風鈴,也不換衣服,直接坐到床上盤腿打坐。
唐翳實在累得狠了,心下雖仍有些惴惴,但頭一挨着枕頭,便閉目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