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翳自行練氣,全神貫注,不知不覺,天色已晚。
待得睜眼時,四周濃霧已散開了,繁星點點的天幕沉沉拉開。
思返谷内,各色山石與花草發出淡淡的,瑩綠色的光芒,四周盈盈飛動着許多螢火蟲。
夜風輕拂,熒光飄飛,照得整個山谷一片柔暈。
流螢缭繞在唐翳臉畔。唐翳伸手,點點螢火蟲時飛時停在他的指尖,亂星般的瑤光映得他淺藍色繡白邊的道袍明明暗暗。
唐翳側着頭,感歎眼前的美景,指尖輕輕一彈,淺光四旋開來。
他挑起嘴角,露出個清淺的笑意。
星光鋪展于蒼穹,流螢四散于大地,美得不似人間。
華月雖仍端坐在原地寫字,卻不時拿眼角去瞟唐翳。看到他伸手與螢火蟲玩得高興,翻了個白眼,嘀咕道:“土包子。”
又過了一會,天空傳來咕咕兩聲,點點流螢中出現一片金色的翎羽。
金雕已習慣了每日被唐翳抱着一起睡在被窩裡,今日等了許久,不見唐翳回來,便徑直尋了過來。
唐翳看到金雕飛進來,從錦囊裡取出點鷹食喂給它。
金雕就着他的手将鷹食啄食完了,舒服的蹭到唐翳的懷裡,享受着他的撫摸。
華月在一旁看着,忽把筆一丢:“有什麼了不起,改天我讓我爹爹也去抓一隻金雕……”她想了想,改口道,“抓兩隻!到時候我也放出來,讓它們一雙一對的跟着我跑,哼!看你這破雕還威不威風!”
唐翳聽她那話孩子氣十足,暗道:你養不養金雕,與我又不相幹。
一時,有螢火蟲圍過來,在唐翳身側打轉。
金雕自懷中探出頭來,盯着那些星星點點發着光的流螢,似乎十分感興趣,歪着腦袋看了有會,呼喇一聲飛了出來,四下追逐着螢火蟲玩耍。
唐翳看金雕淘氣,忽上忽下的拍着翅膀,将四周的螢火蟲全部趕到一起,時而将它們圍攏成球,時而又将它們驅成一條長長紐帶,追逐玩鬧玩得十分高興,便忍不住笑起來。
華月看到唐翳臉上的笑顔,又看了看金雕,越看越覺得心裡添堵,擡手捏起個法訣,一陣旋風急召而來,将這些星星點點的流螢刮了個幹淨。
冷冷道:“一堆破蟲子,隻擾得人不得安甯,煩死了!”
金雕是搏擊長空的鳥兒,其實更喜歡風,對她引旋風将流螢卷走的事倒不甚在意,反而追風而起,玩得更加開心。
華月卷走了流螢,看着唐翳滿臉失落的模樣,正覺得意,忽瞧見上方有盈盈飄舞的幾片白,定睛看來,正是她剛抄完沒用重物壓住的宣紙。
這些白紙被風掀起了,蕩到空中去,眼看就要被吹落懸崖。
華月一驚,忙追過去伸手按住。
紙上墨汁未幹,她擡手去抓,頓時污了一整張紙。
華月看着紙上的一大團污漬,又是心疼又是氣惱。
明知道紙張被污成這樣,是說什麼也不能要了,但一想起,這些都是咬牙抄了整整一個白晝的成果,要狠心将它撕爛,卻又舍不得。
華月站在那裡,呆愣半晌,終于一扁嘴,哇哇大哭起來。
她的哭聲音極為響亮,似受了莫大的委屈,眼淚吧嗒吧嗒直往下掉落。
哭了一會,看到唐翳仍站在原地不動,完全沒有要過來安撫她的意思,華月氣鼓鼓的抓起個小石子,狠狠地往山下扔。
連扔了幾個石子,她心中的氣焰稍平,恨恨的盯着唐翳:“唐翳,你這人心腸好歹毒,會有報應的!”
她想了想,又跺腳道:“我都被你害成這樣了,你還不滿意?!”
唐翳不說話,心中暗想:哦,原來還是我害了你……
華月一雙亮晶晶的眸子瞪得極大:“你是死人嗎?看到别人有難也不幫一下!”她指了指一地狼藉的經書和白紙,“我是為誰才在這裡抄經,這一切還不都是你害的!别人見了我,都對我笑嘻嘻的,憑什麼就你對我狠巴巴的?你又有什麼好驕傲的?你憑什麼兇我?”她越說越覺得委屈,瞬間又眼淚汪汪起來。
唐翳滿臉無奈看着她:我什麼時候兇過了?隻覺得小女孩的心思捉摸不透,完全不可理喻。
一時,華月哭得梨花帶雨,抽抽搭搭的不肯停下來。
唐翳看她哭得可憐,又不過是個十一二歲的孩子,也無心同她再計較了:“别哭了……”
華月踢着小腿:“為什麼不哭,為什麼不哭?!你憑什麼叫我不哭!我偏要哭!”
“……”唐翳沒想到這半句話竟能引出她這一串連哭帶鬧的喊叫,當即閉了嘴。
華月抓着那張被弄污的宣紙,雙手互扯,将它全部扯成碎片:“都是因為你!這破玩意,要抄兩百遍,可怎生抄得完!”
唐翳靜靜的看着她的動作,他對哄小孩這一事完全不在行,半晌才道:“你靜下心來,自然可以抄得快些……”
華月怒目瞧着他,忽站起身來,伸手往他身上一推:“要你教啊!”她将十個手指伸到唐翳面前,上面黑漆漆全是墨迹,“我手都成這樣了,還抄什麼抄!”跺腳,“你好沒良心,見死不救!你這麼歹毒的心腸,可怎生修道……”
唐翳被她鬧得頭疼了。
她現在看起來完全是個撒潑打鬧的小女孩,與昨日兇相畢露要對付人的模樣又完全不同。
“你要如何?”
華月聽到唐翳出聲詢問,頓時止了哭聲:“那你幫我抄一點吧。就一點!”她說到後來,語氣又有些不耐煩起來。
唐翳遲疑片刻:“隻怕字迹不像。”
華月嘟嘴道:“那你不會模仿我的字迹嗎!”
唐翳暗道:要仿人字迹豈是那麼容易的事情……拿起她抄過的一份經宣紙:“我先看看吧……”
一眼掃過去,頓覺得有些頭暈。
那紙上的字歪歪斜斜,不時有被塗改過的大團墨迹,有幾頁上面還被她用筆戳了幾個大洞。
華月微仰着頭:“我的字好看吧。他們都誇我字好看,說可以比王羲之。”
唐翳嘴角微抽搐幾下。
這些字一個個軟趴趴的,渾沒筋骨可言。唐翳想,王羲之若是知道後世有人拿這手字來與他的字相比,不知會不會氣活……
他本擔心傷了右手,仿不好人的字,如今看來,這種擔心倒是多餘的了。
拿了幾卷宣紙,唐翳尋了塊平整的地方,把紙鋪開了,又接過華月遞過來的筆,盤腿坐下。
金雕跳到唐翳腿上,自他兩臂之間探出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