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甜的口感緩解了一些她的悲傷，她不禁開口感歎：“真好吃啊。”

彭琅笑了起來，有些自豪地說：“藍莓接骨木味的，廣笙最喜歡了，我家以前有個專做甜品的廚師，高中的時候廣笙生日，我送她的就是這個蛋糕，她當時直說好吃，都誇上天了。後來那個師傅退休了，我就要來了食譜，但怎麼做都做不出一樣的味道，後來特地和師傅學了一段時間，終于做得八九不離十了。”

俞今突然回想起當時在翻看廣笙遺物的時候，她的手機壁紙就是一個蛋糕，現在想來，這對他們二人而言應該都有非同尋常的意義。

話說到此處，他似乎陷入了回憶，笑得又苦澀又甜蜜。俞今看着面前的蛋糕，剛剛彭琅在介紹的時候，雖然悲傷，但眉宇間的孩子氣還是跑了出來，發生了這麼多事，她都快忘了，彭琅今年也才不過25歲而已。

俞今再度看向廣笙的墓碑，她和彭琅同歲，如果她還活着，現在是正好的年紀，大家都還年輕，一切都有可能，可惜這世上沒有如果。

為了避免彭琅在情緒内越陷越深，俞今拍了拍他的肩，但也不知該說什麼才能安慰，隻能岔開了話題：“今天吃蛋糕是為什麼？是你的生日嗎？”

彭琅搖了搖頭，輕輕地問：“你相信人有死後的世界嗎？”

俞今原本不信，但之前的夢境太過逼真，讓她不再堅定，她沒出聲，隻是等着彭琅繼續往下說。

彭琅見她不回答，心裡了然，但仍舊繼續說：“終于宣判了，廣笙要是知道了，也一定很想大肆慶祝一番，她無論慶祝什麼都要吃蛋糕，今天她也一定想吃。”

說完之後，彭琅擡手捂住了他的雙眼，眼淚卻從指縫裡不停滾落，他屏息哭泣，都快要背過氣去。這些眼淚的成份太複雜，但俞今卻完全能夠理解。終于将薛明清繩之以法，先是因為激動而落淚，而後又怅然若失。斯人已去，無論付出什麼都是為了撫平還活着的人的心情，曾經滿心複仇的目标已經塵埃落定，現在剩下的隻有怎麼也無法消散的悲傷和綿長的思念。

她看着花叢中廣笙的照片，覺得這張照片有些眼熟，她回想了半天，終于想起來了，這是廣笙和彭琅結婚證上的照片，隻是把彭琅那部分截掉了，難怪照片裡的廣笙看起來格外幸福，一雙眼睛柔情似水，又帶着小女生的羞怯，讓人難以忘懷。

俞今不想去過多評價彭琅，他不是個完美的男友或是丈夫，他是真的愛廣笙，也是真的不會愛廣笙。

她不知道廣笙有沒有恨過彭琅，她高中和大學時的兩次求救，雖然欲說還休，彭琅最終都沒能讀懂，若是讀懂了，他們會不會有不同的結局？可如果恨過，為什麼還是愛他？愛到連遺書都要寫得委婉，不肯把真相告訴彭琅，為的就是不想讓彭琅自責，值得嗎？

俞今看着照片裡廣笙的笑容，看着嚎啕大哭的彭琅，突然有些釋然了，愛情本來就不是隻有心動、甜蜜、陪伴這些而已，還伴随着痛苦、傷害和怨恨，他們愛過、恨過，仍舊不舍得分開，甚至直到廣笙死前依然挂念着彭琅，還是做到了如婚禮誓詞所說的那般“直到死亡把我們分開”，外人又何必去評價他們之間的感情呢？

他們隻是遇到了太多艱難險阻，哪怕握緊雙手也沒能一起成功抵禦，彭琅盡力了，廣笙也盡力了，是這世界對他們不夠好，讓他們拼盡全力也沒能相守。

光影斑駁，白晝被拉長，時間是圓，周而複始，短暫的初夏即将結束，而後是雨季，接着是如常的四季更替，俞今迎來了法院的宣判，也迎來了她的三十歲。

她曾一度覺得無望，世界似乎在變得越來越糟糕，怪異的氣候現象變多，遠方的城市戰争四起，人與人之間已經無從談愛，隻剩下疲憊面容下溢出的戾氣。

她也一度想要放棄，那些無力的時刻，法律無法擦拭受害者的血與淚，也無法撫平他們心裡的傷痕，有時候甚至沒辦法讓犯罪者付出相等的代價。

俞今是個聰明的成年人，她不主動，不聲張，隻窩在自己的世界，試圖活在虛假的真空中。在工作和社交場合中帶上假面，隻露出不達眼底的禮貌笑容，将他人的事物和情感都隔離在外，她在年少時瀕臨死亡後留下或多或少的心理創傷，這是她随之習得的自我保護方式。

可她但卻忍不住熱血，忍不住憤懑，忍不住心中泛起漣漪。

在曆經周而複始的時間經驗之後，俞今逐漸明白了，她懵懵懂懂從法學院畢業，為的并不是做個袖手旁觀的人。天生的心性隻是起點，最終成為什麼樣的人，靠的是自身的選擇，而她選擇做一個更加善良、更加堅定的人。

未來亦未知，但她決定将内裡的熱血再露出來一些，她能做到鬥志昂揚，可她萬分不希望再遇見下一個廣笙，但她也明白，防不住的是這世界上還會有更多的薛明清，這份熱血底下藏着隐隐的不安。

風送來夏季的氣息，潮濕的泥土混合着香樟樹的味道，隐約還傳來食物的煙火氣。

俞今擡頭望去，香樟樹枝葉豐滿，郁郁蔥蔥，再往上看，一圈小小的橘黃色燈光落在她眼睛裡。

即使這世界有再多的艱難險阻，即使她力量有限無法抵抗。

——還好有一個人在等她。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