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汀隻是個仵作,力圖縮小自己的存在感,低頭狂扒飯,蕭頌安嘴塞得滿滿當當,把寒暄客套刀光劍影那一套功夫全扔給方钰。
後來方钰也不吃了,調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十分瘆人地給蕭頌安夾了一大筷子姜絲。蕭頌安筷子一抖,利落地給方钰擋酒去了。
沈汀旁觀全程,慢悠悠地扒口飯,在蕭頌安眼皮子地下把他最愛的最後一口蟹生送進了嘴裡,并遞給蕭頌安一個“安啦安啦”的眼神。
氣得蕭頌安敞開了肚子要和秦主薄與新縣令喝個痛快,把剛剛苦勸不成的秦主薄吓了一跳。沈汀和方钰旁觀全程,趁着喝海藻湯的空隙把臉藏在碗後悄悄笑。
吃飽飯後的赤箭開始了照常溜達,街邊叫賣聲如潮,各類新奇玩意兒鬧得她心底也泛上一點熱乎乎的暖意來,這點暖意融化多日的難言,一張嘴像化凍的小溪,一路叭叭個不停。
惹得一衆男女笑她口快,穿過思悅橋,遠遠看見立在斜陽裡的劉府,她腳下一轉又往東去了仁和堂。
仁和堂店面極小,店主還一股腦地把土陶色的藥酒罐子全擺在門口,再加上搖搖欲墜的牌匾,真真是一片荒涼。
赤箭揉着隐隐作痛的膝關節不動了,淺淺笑着,好像在等什麼人。
看店的小厮捧着飯碗歪頭看了一眼,沒過兩息,一個女人穿着湖藍衣裙提着幾包藥出來,即将離去時。
赤箭輕輕叫了一聲:“照棠?”
關照棠提着藥包的手一緊,深呼吸幾口之後,終是轉回了身,應了一句:“在。”
赤箭慢慢走過去。拍了拍關照棠略有些緊繃的肩膀,寥寥幾句話被她掂量了一路,真到了出口之時她又不知道從何說起,當年她也是在一片惱人的春色中來了德縣,四季翻轉而過,可她的從前卻并沒有腐草化泥,兩個苦海裡掙紮的人偶然聚到一起,又從對方身上看見脫胎換骨的希冀。
此是“赤箭”的由來,卻不是沈厭寐的新生。還不能脫離沈家控制下的沈厭寐被沈家當成與劉家交換的棋子,愛人锒铛入獄,自己被迫嫁作他人婦。就連與沈厭沒頻繁往來的她也被沈闊明裡暗裡威脅。沈汀在此時被尋回,她隻好孤身做了惡毒的姐姐。
赤箭拍拍關照棠的肩膀,勸解道:“腐草為螢,新生之後,便不要再看過往了吧?”
關照棠苦笑一聲,被王多用砍的那一刀還未痊愈,她摸着脖頸結疤的擦傷,無奈道:“可它們組成我。”
兩人徑直擦肩而過,赤箭滿縣晃蕩一圈,竟然沒看見沈汀,她伏着牆摸回自己的屋,剛一打開門,就看見整個家跟遭了賊似的幹淨。
不對啊,她走時落了鎖的!她趕緊跑進去看一眼窗戶,窗也封得好好的,難道賊還沒走?
她提起掃帚往後院一看,看見被她拖了半個月沒修的狗洞前的雜草亂七八糟匍匐了一堆。
她氣不過,想着自己的值錢物件,也顧不上腿疼不疼了,趕緊将内室的門一開,裡面不僅幹淨整潔,甚至連褥子都疊得規整。
田螺姑娘照進現實?赤箭摸向枕頭下面墊着的一大包鼓鼓囊囊的包袱,借着月色打開,才發現是好些碎銀子和幾塊上好的布料,各色都有,甚至還是最時興的款式。
在包袱之上,貼着枕頭的信件哐當掉下來,赤箭撿起來看,又把燈點了,在燈下默默地讀。
約摸是照着她那個便宜師父的筆迹描下來的,周仵作狗爬一樣的字被沈汀沒形沒骨地畫一遍,醜得更是驚天地泣鬼神。
“我要走啦,多謝你這些年的照顧,不知道你喜歡什麼顔色和款式,隻好買了幾塊料子送你,銀子也大方用,話說你房子也太亂了,打掃了一下午,累得我腰疼……”
整整三大頁紙,有用沒用的話全一骨碌倒了出來,最後像模像樣的寫了幾個祝福語。赤箭看完,揉了揉手腕,瞧這連天的錯别字,那不靠譜的肯定是喝了酒寫的!
她撲哧一聲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