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南恩州南恩江出發,水路交替地走,約摸十日才能到康州泷水,車轱辘慢慢悠悠地晃,沈汀獨自窩在馬車裡假寐。
她這十天一直在想一件事,她一沒作孽二沒作惡。怎麼成了萬裡挑一的倒黴蛋穿進了這個地兒?她把關照棠送的素銀镯拿出來,一下下地磕在手關節上,有點疼,但能令她思路清晰。
起先她以為是關照棠這素銀镯她才被送過來,因為好死不死,她在現代不僅有個和關照棠長得一模一樣的姐姐,家門口斜對面也十分巧合地開了一家“珍寶閣”分店,那素镯子同她在現代平常戴的素镯更是一模一樣。
沈汀把手上的镯子往手上戴了又取,可惜每每睜眼面前都是晃蕩的馬車門簾。
嘶……難道是差了什麼?
“蒼天……”沈汀一仰頭靠在馬車上,發出長長長的一口歎氣聲。
馬車馭座處的人影聞聲動了一動:“餓了?車廂還有烙餅,予初今晨買的,還剩了一些。”
沈汀剛剛搖頭,撩開車簾一看,才發覺那輪殘陽已經沉入群山,連帶着霞光都暗淡不少,蕭頌安擡頭瞧了瞧天色,右手輕輕拽了一下馬繩,颠颠地驅馬回來商量道:“距離下一驿站還有快二十裡的路程,要加快速度試試能不能在宵禁前趕到驿站麼?”
沈汀聞言去看方钰,可惜他坐在馬車外,身體被門簾擋了個結結實實,沈汀隻能聽見他的聲音:“趕不上了,先下官道,找找附近的寺廟或者村落歇腳吧。”
他沉默了一會兒,沈汀感到馬車一個輕微晃動,方钰的聲音更加遠了:“我記得往東走有一座廟,再有一炷香路程便是萬孚村,我來帶路。”
嶺南多山多水,下了官道後馬車有些難行,沈汀看着暮色漸漸籠蓋四野,鄉間小道的雜樹褪去白日的鮮綠換上有些死氣的濃墨,顯得有些鬼氣。沈汀把腦袋往車裡收了一收。
有了方钰帶路,蕭頌安也放松下來,進馬車撈了兩塊烙餅,同沈汀一起在車窗内支棱個腦袋晃來晃去,沈汀莫名覺得他倆現在很像遇光就搖的車載娃娃。
大約行了一炷香時間,三人遠遠地看見一座破廟凄涼地立在林間,蕭頌安把頭伸出去,趕緊把嘴裡的餅囫囵咽下去問道:“要在這借住一晚嗎?天越來越黑了。”
方钰停也沒停,側頭看了一眼破廟旁邊飽經風霜的牌匾和裡面濃妝豔抹,一張紅嘴紅得好似剛吃了小孩子一般的神像道:“住這樣的廟,不怕晚上它拿着牌匾追你?”
沒等他細想這小廟之中的神像怎麼突然濃妝豔抹起來時,方钰估摸着時辰,習慣性地一拉馬繩,疲憊的白馬應激揚起前蹄,還沒跑出幾步,林邊忽然竄出一團黑影,眼見就要變作馬下亡魂,方钰當機立斷往右一扯馬頭,蕭頌安的手往地面一撐,帶着有些蒙圈的沈汀從馬車飛出,迅速撈起了那個在原地抖成一團的黑影。
蕭頌安偏頭看一眼方钰的狀況,見他面色如常地整理衣袖,才陡然放開沈汀,借着月色看清那不知天高地厚滾到馬下的孩子後拉了好長一張臭臉:“你沒長眼睛嗎?這麼大一匹馬沒看見?要不是那位哥哥關鍵時刻勒開馬頭,我看你要怎麼活!”
小孩攥着衣服泫然欲泣,方钰整理好衣袖過了,一句話都還沒說出口,後面突然又跑來了一個更大的黑影,同小黑影如出一轍地跑到馬邊,毫不意外地被吓得尖叫。
方钰歎口氣,将手燈提得更上了一點,映出他有些無奈的臉和一片昏黃夜色。
“駭死我了!”
婦人咕哝一句什麼,然後慌慌跑到小孩身邊,迎頭敲了一個爆栗。那小孩抱着頭也不敢哭了,抽抽搭搭地聽訓。
“神君像前哭哭啼啼做什麼!這麼晚了為何又要跑出來?!”
話音未落,破廟屋檐前的燈盞蓦然亮了起來,青色鬼火悠悠,檐下不知合适站了一個面容平和的青年,他雙手交疊放在身前,耳畔詭異地斜插了一隻半開粉紅色垂絲海棠。那花随着主人的動作一顫一顫地,在晚風和青燈中顯得極為明豔生動,相較之下倒是那男人的面色蒼白許多。
他朝廟前吵鬧的幾人躬身行禮。
不等那人開口,婦人一把将孩子攔在身後,小心翼翼地問:“可是叨擾到了神君?”
那男人燦然一笑,極為和善地說:“神君食萬孚村供奉,偶爾幾個不懂事的小民鬧事,如何算作叨擾?張娘子帶着小孩回去罷。示神典開始前,莫要再帶着人來了。”
張娘子心有餘悸地答應,剩下幾人各自盯着不同的地方出神。
沈汀瞧着那人的背影,透過晃蕩的垂絲海棠,腦海裡不可遏制的出現了同關照棠極有關聯的那名囚犯。若是他被放出,還會再回到關照棠身邊嗎?
方钰側目看向張牙舞爪的神像,想起了德縣新縣令囑咐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