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夫及一衆親屬和百姓站在門外,滿身滿心的怒意急得臉紅脖子粗,他看張娘子出來,便是劈頭蓋臉地罵:“你兒子忒賤!你這個娘怎麼教的?!”
張娘子無端挨了一遭罵,火氣一下也竄了起來,她叉着腰指着屠夫的眼睛大聲反駁:“不可能!我給敬文的銀子都是我數好了給他的,怎麼會是人手?莫不是你自己過活不下去,想來訛老娘?”
“我呸!老子需要你施舍?不會是你付不起錢,想要拿這東西抵壓吧?生生切斷四根手指,搞不好手指主人都被你弄死了!”
張娘子還想反駁,屠夫卻一擺手道:“我這就把張敬遠那混賬揪出來,此後一切都明了了!”
屠夫帶着人氣勢洶洶地往房裡跑,方钰和蕭頌安自是沒出頭,默默跟在一旁進去。
“吱呀——”木門顫巍巍地開了。
屠夫口裡滿嘴髒話還沒出口,便被滿堂涼風堵在嗓子眼兒裡,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方钰察覺不對,擠開人群一看,今早還生龍活虎的張敬文虔敬地正跪在門前,面部腫脹,從口鼻溢出的血液早早幹涸成血痂,右側斷手的血沿着衣物一路淌過來,在門檻邊形成淺血窪。白慘慘的日光從門外豪邁地潑灑,映得從頭至腳的桃花斑紅得要滴下血。
而那屍體身前端正陳放的,卻是一支泛着冷光的素銀镯子。
有眼尖的一眼看見了,他指着素镯道:“這誰的?我沒見過張娘子和張敬遠戴過這個。”
方钰和蕭頌安眼皮一跳。
“莫管是誰的!總歸是敬遠犯了錯,才遭到神罰。張娘子,今年示神典你也别做了,早些讓給下一家才是真的!”
沈汀驗完張允恩的人頭,匆匆背着小木匣過來,一群人莫名其妙地被沈汀周身的氣質唬住,自發讓出了一條路。沈汀朝方钰和蕭頌安看一眼,意為她有了把握。
等她踏進房内,看見屍體身前的素銀镯子,結合昨晚張娘子的話,覺得心底忽然猛跳了一下,蹦出一身寒意。蕭頌安讓人把張敬文放平,沈汀依舊仔細檢查,從頭至腳,辨認緻命傷。
塊塊桃花斑點栩栩如生,熱烈燦爛地綻放在屍體上,張敬文死狀極不平靜,看得周圍百姓陣陣發毛。沈汀驗完,将他的眼閉了。
沈汀站起來,接着問:“人手在哪?家屬能否辨認?”
芸娘子哭得沒了力氣,被張娘子扶了進來,她從屠夫手中接過錢袋子,悲痛得說不出話。
張娘子看一眼裡正,先開了口:“這的确是今早我給敬文的錢袋,我自己縫制的,不會認錯。”
芸娘顫抖着手扯開袋子,覺得自己要被壓在胸腔的一口氣憋死了——
“不!這不是我家張允恩的手!”
峰回路轉,芸娘心裡放下一點兒,雙眼立刻有了光彩,她大聲道:“我家張允恩兩隻手的中指都是白淨的,隻有張欽中指有刀傷!”
等等,張欽——
這下是張娘子崩潰了。方钰一張臉越來越冷,沈汀從張娘子手中接過手指,仔細檢驗時,聽見身後方钰冷聲下令徹查。
無關人員被迅速清理出現場,沈汀在桌上寫驗屍格目,她的字同古代字很不一樣,通常都是她先寫,整理好後轉述給方钰,再由方钰重寫一份登記在冊。
蕭頌安帶着人查張家房子及其周圍,方钰身上沒帶石灰,也不管幹不幹淨,捧了土,将發現屍體位置,形狀拓在地面上。再将現場記錄。
他一一看了房間布置,但結果居然一無所獲。
很快,蕭頌安帶着壯丁們回來了。他朝沈汀道:“在房外還發現了一具無頭無手屍體。”
“能辨認出是誰嗎?”
“……認不出來。”
***
張娘子和芸娘哭暈過去,張允恩的新婦也過來哭了一場,又将兩人扶到一邊休息,自己獨自嗚咽垂淚。
裡正在宗族義莊停放屍體,沈汀看着面前的一個人頭,一具無頭無指的男屍,四根手指。開始複述驗屍結果。
張允恩,性别男,年齡二十又九,因隻有一顆頭,判斷不出緻命傷,但鼻腔及咽喉有穢物,刀傷為死後傷。可能是穢物上湧,阻塞呼吸,窒息而亡後被人砍下頭顱。死亡時間在昨日申時或酉時。
張敬文,性别男,年齡十二。右手四根手指缺失,脖間雖無勒痕,但從面部淤血和睑結膜溢血點都可判斷其是被兇手彎曲肘關節鎖住頸部窒息而死。屍斑分布在身體背面及下肢,指甲幹淨,被人刻意清理過。死亡時間約在今日辰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