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尚銘說。
電話挂了,陳舷再次偷偷看門外。
方谕還是坐在那兒,陳舷看見他放在膝蓋上的手緩緩扣緊。
方谕是緊張的。
陳舷看出來了。
他又把視線往上移。
雖說是個刺頭脾氣,但方谕真是有張好臉。他緊咬住嘴唇,一雙丹鳳眼忽然紅了。
方谕眼中忽然多了抹水光,接着,眼淚就那麼落了下來。
陳舷怔住。
方谕哭了。
他眼尾紅了,但眉頭依然緊皺,發抖的嘴角緊咬着向下,臉上的倔強絲毫未減。方谕擡手抹掉眼淚,眉頭越皺越深。
陳舷默默躲到門後。
客廳裡,傳來方谕低低的吸氣聲。
天黑下來時,陳舷坐在電腦前頭,遊戲的界面被全部關上。
他對着桌面發呆。半晌,他拿出手機來,點了兩份外賣。
外賣員來敲門,陳舷打開門出去,方谕還坐在原來的地方。他一隻手刷手機,一隻手伸出來,擋住半張臉,陳舷看不見他的表情。
陳舷出去應門。
接過外賣員遞來的外賣,他走進客廳,把其中一份放在了方谕跟前的桌子上。
方谕一頓,擡起頭來,發紅的眼睛不善地盯着他。
“你的。”陳舷朝外賣努努嘴,“不用瞪我,沒下毒。”
陳舷拎着自己的外賣,轉身走了。
等他吃完東西,把垃圾袋拿出來扔的時候,就看見桌子上的外賣袋沒被拆封,還放在那兒,方谕也照樣還在那兒刷手機,一動沒動。
……真是倔人。
陳舷不管他了,出門扔了垃圾,回來打開綠泡泡,家族群裡已經炸了,全是婚房的照片和語音,聊得刷都刷不完。
陳舷也不想刷,又退了出來。
明月高懸,夜漸漸深。他關了電腦洗完臉,出來一看方谕,他還在那兒。
陳舷看了眼客廳裡懸挂的表,已經十點了。
方谕還坐在那兒。他好像手機也快沒電了,沒再玩手機,轉頭看着窗外發呆。
陳舷問他:“你家不來接你?”
方谕沒回聲。
“要在這兒過夜嗎?”陳舷說,“過夜的話,要不要你去我屋子裡睡?我去睡我爸那屋。”
“用不着。”方谕說,“少假惺惺地操心。”
難搞的人。
把對陳勝強的敵意全投到他身上了,真難搞。
陳舷還是去屋子裡,給他拿了一床被子出來,放到了沙發邊上。
“你不生氣嗎。”
陳舷一怔,他剛要回身走。
他回頭,方谕沒有看他,就那麼望着窗外,頭也不回地,又問了他一遍:“你不是很生氣嗎。”
“為什麼沒跟你爸抗議。”
哦,方谕聽見他打電話了。
“沒用啊。”陳舷笑了聲,“又不是我抗議了,就有用的。”
“所以你就什麼都不說。”方谕啞聲,“窩囊廢。”
“……你說話蠻難聽的。”
方谕沒吭聲。
陳舷單手叉腰等了會兒,方谕再沒有說什麼。
陳舷回屋睡覺去了。
睡到六點鐘,他被一陣鑼鼓喧天的放炮聲吵醒。
一陣喜樂響起,陳舷把自己蒙在被子裡好久,才慢吞吞地想起來了什麼。他從床上起身,出了卧室,見方谕站了起來,靠在客廳邊上的窗框上。
窗戶開了,深秋早晨的涼風魚貫而入。方谕半個身子探在窗戶外頭,望着旁邊的樓底下。
聽見動靜,他回頭看了陳舷一眼,眼底下有一圈濃濃的烏黑。
方谕别過腦袋,沒理他。
陳舷低頭一瞧沙發上,昨天給方谕拿出來的被子還在原地,連地方都沒動。
他走上前,順着方谕的視線往下一看,一排婚車正在不遠處的隔壁樓樓下。
一單元裡,一身紅衣的新娘子被抱着出了門來,笑意盈盈地上了裝扮得最紅火的那輛婚車。
陳舷一眼看了出來,那是他爸的車。
抱着新娘子的就是陳勝強。陳舷看見陳勝強笑得皺紋堆起,和他書桌上那張十年前的全家福一模一樣。
陳舷一腦袋黑毛也被秋風吹得淩亂。
樓下的人又放了幾個煙花。咚咚的煙花無形地在白晝的天上絢爛開,婚車一輛一輛地開走了。
陳勝強的車也開走了。
歡慶的音樂裡,人們還在笑着,說收拾好東西,他們要去婚禮現場了。
樓下的人伴着笑聲,鳥獸群散,帶走了熱鬧。
冷清的舊房子裡,陳舷沒說話,方谕也沒說話。
早晨的陽光投進來,陳舷卻手腳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