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時正盯着她的臉出神，整個面部其實在他眼裡都是模糊的，像罩了一層磨砂的硫酸紙，又或者是隔着蒙滿水汽的鏡面。

但并不妨礙謝知之看清自己面上因為當年回憶而引發的唏噓和興味之意。

她調整好了自己的心情，再度回到教室裡。

現在的裴率很快也從思考的出神狀态中恢複：“我想起來了！那次，在其他方面……咳，我确實發揮得不錯。”

“可是，人不能隻活在彼此過往的記憶裡。按這種方式存在的，就隻是‘故人’了。我不願意。”他說，“光隻在她的記憶裡最好看最帥，是遠遠不夠的。”

謝知之在他身側坐下，很快就把需要裴率當天完成的剩餘幾張卷子全翻找出來，放到他面前。

她道：“那就請宿主，現在努力提升自己實力，奔向更加廣闊光明的未來。”

0807号道：“我總覺得這裡，用戶你在刻意偷換宿主原本想表達的意思……未來，也分是誰的‘未來’。”

“是誰的未來不重要。”謝知之道，“現在能哄得宿主好好提升自己，奔向他的未來就行。”

第二節晚自習的下課鈴聲響起時，腦力消耗過度，走出教室的裴率腳步都比平時落拓虛浮了三分。

回家的路走到一半，他才養出點力氣吐槽系統：

“……系統你确定自己有因材施教嗎？這真的是我能承受的學習強度？”

謝知之安撫他道：“再堅持一下，熬到半期考結束就好了。”

“其實高三都是這麼重複刷試卷過來的，宿主可以就當自己在提前感受高三……這樣想想，會不會覺得頓時好受一點？甚至有種瞬間跳級的爽感……”

裴率吐槽：“謝謝，我并不會。隻會因為想到一年後我竟然要過上天天如此的生活，而從現在開始就感到絕望。”

“每次熬到快堅持不下去的時候，就正是到達了即将進步飛躍的關鍵點。隻要宿主挺過這段時間，把目前的知識點都吃透，接下來的學習道路就會輕松很多。”謝知之道，聲音中莫名有種令裴率覺得應該笃信她的錯覺。

他想起系統曾說見過謝知之直到高三畢業的記憶，别有用心道：“她當初也有過這種堅持到快撐不下去、想放棄的時刻嗎？咳，有沒有什麼經驗技巧傳授一下？這個要求很合理吧？”

這應該是個很好的講故事激勵宿主的機會。

“那倒也沒有。”但謝知之還是選擇實話實說，“你們情況不一樣。她清楚自己最想要的是什麼，早早做出選擇，規劃出了最适合自己的道路，高三會因為客觀的壓力比高一高二更累一點，但本人的心态一直維持得很好。”

她分科選文，一是因為很多大學“漢語言文學”隻收文科生。二是考慮到從創作的角度來說，除非寫科幻小說，否則比起物理、化學、生物，顯然是政治、曆史、地理方面的知識對構建世界觀、了解社會運行邏輯更有幫助。而且就算是科幻題材，也可以在想到絕妙的世界架構之後，再針對關鍵的技術問題一一查閱資料。

搞清終極目的後，謝知之自己學習時就并不覺得真的痛苦：她既有确切的興趣作為學習的基礎，也确信當下學到的知識點，乃至于學習過程的體驗經曆……将來都有可能重現在她筆下的字裡行間，絕不會浪費。

人在看不見未來的希望時，才會感受到挫敗，進而絕望到想放棄。可是她很清楚自己的未來就在那裡。

而且她不是那種事事愛好刨根問底的标準好學生，比起學習時必須把每個知識點都咀嚼得滾瓜爛熟的硬核派，她更偏向于能做對題就行的靈活技巧派。說到底，高考是一場選拔性考試，不是純粹的能力考試。隻要拿到好看的分數作為通行證，可以去往更進一步的好大學喜歡的專業深造就行。

但裴率目前最大的問題是，他自己其實都不清楚他最想要什麼。所以為了未來的無限可能性，他得把眼前能做好的全都做好，最後才能擁有更多的選擇權。

“宿主，你現在痛苦，是因為尚還處于生根發芽的階段，萬事開頭難。這期間你把基礎打牢，心态和毅力淬煉出來，之後的每一步都會比前一步更輕松。”謝知之面不改色地哄道。

實際上，每個階段都必定有本階段的痛苦，但是每熬過一個階段，人的耐受力就會成長一大截。隻要等熬過去再回頭看，過往的痛苦也會被大腦自動屏蔽弱化，仿佛當初并不那麼真切地痛苦……人就是這樣一點點痛哭地熬下去，直到終于可以完全戰勝痛苦，或者完全被痛苦戰勝的那一天。

裴率歎氣：“我再信你一次。”

快被學業壓力壓彎腰的裴孔雀，一路腳步沉重回到了家。

關上門的那一刻，他恍然想起了更為沉重的另一問題：

“但要是我接下來一直都這麼努力，半期考卻依舊沒有好結果怎麼辦？如果半期考失敗，我還能看見出成績第二天後的太陽？”

他還清楚地記得之前系統的威脅，這是比學習壓力更恐怖無數倍的生存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