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蘿芙手上一頓,有些驚訝地問道:“隻需要支付一個擁抱?”
真是純情。
可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那點瞬息萬變的真心。什麼情啊愛的,跟她目前的境遇比起來最是可笑。
若教南诏朝臣知曉,他們迎娶的隻是個冒牌貨,縱使她真的獲得了莊九黎的愛,他以命相護,她也必定會被千刀萬剮。和親公主是誰并不重要,要緊的是兩國盟約的臉面。
停戰之初,一個假公主便是現成的開戰由頭。
到時候她溫蘿芙,就會成為史書上無名的寥寥一筆——
“某年某月,大周遣假公主和親,南诏震怒,遂起兵戈”。
不及莊九黎應答,她已經張開雙臂環了上去。
少年腰身清瘦,隔着衣料能感受到他凹陷的腰窩,突出的肩胛骨,還有漸快的心跳。
他好瘦哦。她想。
莊九黎的呼吸驟然停滞,他垂在身側的手微微發抖,最終小心翼翼地虛環住她的肩膀。
她身上好香。
像是雨後新開的野花,又像是晨露浸透的青草。
溫暖,柔軟,鮮活。
原來,擁抱是這種感覺。他想。
溫蘿芙卻在想另一回事。她打算先表現得對莊九黎親近些,讓他放松警惕,這樣就能盡快學到南诏的蠱毒門道。要是哪天露了餡,或許還能憑借這份情誼暫暫緩一時。
學成那日,就是她金蟬脫殼之時。
溫蘿芙瞥了眼他蒼白的側臉,心裡想的,仍是早日擺脫這裡為妙。
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回廊盡頭傳來。
莊九黎輕輕推開溫蘿芙,她尚未反應過來,便見一隊身着勁裝的侍衛疾步而來。
為首的抱拳行禮:“殿下,王上召見。”
另一隊侍女則恭敬地朝溫蘿芙福身:“王妃請随奴婢們更衣梳妝,稍後需一同觐見王上。”
莊九黎微微點頭,餘光望向溫蘿芙一眼,轉身随侍衛離去。
兩隊人馬在回廊分道揚镳。
溫蘿芙被侍女們簇擁着走向寝殿,身影消失在層層宮牆之後。
回過神來,她已坐在梳妝台前,侍女們正為她绾發,鏡中映出她盛妝的容顔,遠山眉黛,朱唇皓齒,俨然一副大周公主的雍容華貴。
窗外樹影微動,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掠過。
溫蘿芙歎了口氣,遣散了绾發的侍女們。
低沉的男聲從窗縫傳來,是長甯公主派來的知情暗衛:“别搞小動作。”
溫蘿芙若無其事地繼續對鏡貼花黃:“大人說什麼呢?”
暗衛:“我聽見了,你說你要學識毒。”
“明明是那南诏王儲想給我個下馬威,硬要教我識毒的。”溫蘿芙一臉無辜,“我一個弱女子,哪敢拒絕?”
對不住了。
她在心裡默默給莊九黎道了個歉。
暗衛冷哼一聲:“我會監視你。”
“随便你。”溫蘿芙拿起一支金步搖,慢悠悠地插進發髻。
“這苗疆山高路遠,我又不會飛,能跑到哪兒去?”
暗衛不再追問,正欲離開。
溫蘿芙卻叫住他,突然問道:“我能給京城的丫鬟寫封信嗎?”
暗衛折返,搖頭。
“她收不到我的消息會擔心。”溫蘿芙放軟聲音,“我給她留了錢,但是時間匆忙,來不及與她解釋。”
暗衛依舊面無表情。
“那些債主找不到我,肯定會為難她,她性子膽小,定然不會對那些錢輕舉妄動。”她聲音裡帶上哽咽,這次是真情實感,“她是我在這世上第一個朋友,也是我唯一的家人。”
不知哪句話觸動了暗衛,那人竟破天荒地點了頭。
“代筆可以。” 他終于開口,“别耍花樣。”
溫蘿芙眼中水光未褪,卻已輕拭眼角,綻開明媚笑意:“多謝大人體恤。”
“你就寫——”她清了清嗓子,聲音已恢複往日伶俐:“阿月,我接了樁大買賣,那些債主若來問,你隻管把我留下的金銀給他們。”
暗衛運筆如飛,狼毫在宣紙上沙沙作響。
溫蘿芙繼續口述着:“不用擔心我,我呀,一年後就能回去啦。”
她想起平時素月縫制衣衫的模樣,聲音不自覺地溫柔下來:“我給你找了醫生看診,診金已付過,切莫推辭。等年關我回來,給你帶好東西。”
“我回來的時候,你應該已經把我們的大房子治理得僅僅有條了吧?”
“那些挨餓受凍的日子,被催債的日子,全都不會再有了。”
暗衛擡頭瞥她一眼,竟破天荒地多寫了一句:“勿念,安好。”
墨迹未幹,這四個字在信箋上浸開淺淺的枝丫。
信紙被蠟封好,溫蘿芙盯着暗衛寫下的每一個字,她想,她一定要活着回去,因為有人在等她。
暗衛離開時,溫蘿芙再次對他表達了感謝,想不到他比想象的還好說話。她對着暗衛即将沒入陰影的背影喚道:“這位大人留步——”
暗衛腳步一頓,黑袍下的身形如刀削般冷硬,卻沒有回頭。
溫蘿芙笑意清淺:“總不好一直叫你‘暗衛’吧?不知大人怎麼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