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古籍上看到的。”溫蘿芙含糊其辭,“說有些祭祀會用活人。”
“南诏早廢人祭。”莊九黎搖頭,展開竹簡給她看,“那是千年前滇國的習俗。”
溫蘿芙湊近細看,竹簡上朱砂繪制的儀程确實莊重祥和,并無半分血腥。她不禁為自己的誤解赧然。
南诏人深信祖靈庇佑後人。祭山大典上,族人将以鼓樂歌舞向先祖禀告子孫近況,祈求福澤。此外,他們更信萬物有靈,需敬奉山神水伯,祈願風調雨順、五谷豐登。
大典分為三儀:
其一為請鼓下山,以沉厚鼓聲召喚遠居東方的祖靈;
其二為獻舞祈福,苗疆百姓們着彩衣跳神舞、唱古歌、飲酒設宴。
其三為送鼓上山,将聖鼓恭送回山巅祖廟。
“你負責點燃聖火。”莊九黎指向其中一段,“很簡單,隻要拿着火把走到祭壇中央就好。”
“隻是在走進祭壇前有一段舞蹈。我一會教你。”
他的指尖在竹簡上輕輕劃過,溫蘿芙注意到他手腕内側新增了幾道細小的傷口,想必又是試毒留下的。
莊九黎拉下袖口,轉移話題:“我先教你祭祀舞的步伐。”
兩人來到一座庭院,院子裡幾株野海棠開得正豔,粉白的花瓣随風飄落,鋪了一地碎玉。莊九黎立于花雨中示範舞步,修長身影在紛揚花瓣間若隐若現,銀飾随着旋轉發出清脆的聲響,動作行雲流水。
“先學基本步伐。”他示範了一個轉身,“這樣,然後這樣。”
溫蘿芙有一定的舞蹈基礎,她穿越前為拍短視頻及時蹭熱度,常要速成各種舞蹈動作。
她試着跟随節奏,幾個回合下來竟也像模像樣。
她學得極快,旋轉時裙裾飛揚,宛如驚鴻照影,輕盈無比。
這位大周來的公主,和他在見到她前想象的完全不一樣。莊九黎想。
傳聞中的長甯公主驕縱任性,可眼前的人卻絲毫沒有嬌生慣養的樣子。無論是學舞時的專注,還是面對陌生環境時的從容,都透着一股說不出的韌勁,不像是溫室裡溫室裡精心栽培的牡丹。
柔而不弱。
莊九黎正看得出神,忽然感覺袖口微微一動。
小九和小黎不知何時探出了腦袋,兩雙蛇眼直勾勾地盯着溫蘿芙翩跹的身影。
白蛇小黎昂起頭,随着溫蘿芙的舞步輕輕擺動,仿佛在給她打節拍;黑蛇小九則吐了吐信子,尾巴尖輕輕拍打莊九黎的手腕,生動形象的表達了自己贊美之情,并要求莊九黎轉告給對方。
“小九小黎說你很厲害。”莊九黎在小蛇的撒嬌下如實告知。
溫蘿芙正踮着腳尖轉圈,聞言若無其事地笑道:“大周女子六藝皆通,跳舞算什麼?”
她語氣驕矜,眼神卻閃爍了一下。
原本的長甯會跳舞嗎?
她不知道,不過這裡隻有她和莊九黎兩個人,就算露餡了也問題不大。
莊九黎沒有追問,隻要她在身邊,就夠了。
溫蘿芙提了提裙擺,掃落幾片海棠花瓣,她轉移話題問:“那你呢?你在祭典上也要跳這支舞嗎?”
莊九黎微微搖頭:“是萬蛇之舞。”
“萬蛇之舞?”溫蘿芙好奇道,“那是什麼樣子的?”
“其實與你方才的舞步有呼應之處。隻是現在不便展示。”莊九黎說,“那是獻給蛇神,與神對話的舞。”
——萬蛇之舞,也是祈祝之舞。
百年前,白蠱族最優秀的巫祝愛上了蛇神。
“神明啊,要如何才能剖白我的愛意?”巫祝如是問。
蛇神言:“若要表達你的愛,那便獻上你的心吧。”
月輪升至中天時,巫祝真的剖開了自己的胸膛,求蛇神庇佑苗疆百年風調雨順。
人類失去了心髒,怎麼還能活下去呢?
可蛇神不明白,祂從未想過,人類的心竟如此易碎,祂埋怨巫祝,為何如此輕易的舍祂而去?
祂不理解自己的愛人為何要舍棄生命。如果需要,巫祝隻需要向祂獻上最赤忱的愛,祂一樣會庇護子民。
祂所需要的從來不是鮮血淋漓的心髒,而是心中那虛無缥缈、不可稱量的愛。
“蠢物!”蛇神的嘶吼震得山嶽動搖,“吾要的是你眼中星、鬓邊雪,誰要你這帶血的肉塊?”
于是祂在巫祝魂飛魄散之際,将其魂魄釘在祭壇。既是懲罰巫祝的決絕,也是警示自己的輕慢。
每年祭山之日,巫祝的困于人世魂魄就要被天雷劈散一次——萬蛇之舞,便是重現巫祝當年獻祭的模樣,以此作為錨點固定巫祝的魂魄。
*
莊九黎想,那支舞過于赤\裸了。戴着傩面起舞時,所有僞裝都會被剝落。
渴望被愛又誤解難消,虔誠祈禱卻又滿手血腥。讓她看見那樣的自己有些羞于啟齒。
“至少要準備傩面、骨鈴和蛇。”他解釋道,“現在不合适。”
“好吧。”溫蘿芙回答,“那祭典當天,我總能看了吧?”
聽完蛇神的故事後,溫蘿芙的評價是:兩人缺乏溝通長嘴不用。
故事中的兩個主角本來就有物種隔離了,還要玩文字遊戲,這不就BE了嗎。
莊九黎伸手拂過她鬓邊,溫蘿芙這才發現一片花瓣不知何時落在發間。
“到那時,”他收回手,“你别怕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