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典時的集市熱鬧非凡。
溫蘿芙穿梭在各色攤販之間,她在每個攤位前駐足,買下大堆華而不實的物件。
莊九黎始終安靜地跟在她身後,雙臂漸漸被這些零碎玩意堆滿。
偶然興起,她就給莊九黎喂食各種新奇的食物,莊九黎全部照單全收。
夜風送來一陣清越的蘆笙聲,溫蘿芙循聲望去,隻見一個身着靛藍短褂的小夥子正對一位姑娘吹奏,十指在笙管上翻飛,曲調裡藏着說不盡的纏綿。
“這是在求親。”莊九黎站在她身側解釋,“若是姑娘中意,便會取下銀飾挂在對方身上。”
那姑娘的笑聲傳來:“阿岩哥的蘆笙越發精進了!”
卻始終未碰自己脖頸上的銀飾。
待看清她的面容,竟然是那位唱古歌的女孩娅莎。
娅莎眼尖,瞧見他們便如獲大赦般提着裙擺小跑過來,她眨眨眼,目光在二人之間流轉,笑道:“比起聽人吹笙,還是你們這樣更般配呢!”
莊九黎的寬大的袖口還纏着兩條昏昏欲睡的小蛇,聽聞此言,竟害羞似的鑽進了衣襟。
溫蘿芙隻是一笑:“是嗎?”
就在這時,人群不知為何突然騷動。
溫蘿芙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個一個白袍僧人撞了個趔趄。莊九黎眼神驟冷。
“阿彌陀佛……溫、溫姑娘?!”僧人本欲道歉,卻擡頭時瞪大了眼睛,指着溫蘿芙發抖,“你怎麼在這?”
在看清僧人面容的刹那,溫蘿芙心頭劇震。
是熟人啊。
此人名喚忘塵,是大相國寺的和尚。
溫蘿芙會認識他,是因為這個和尚苦于佛門清規不得不頂着個油亮的光頭,實則羨慕平常人的飄逸長發。他聽聞京城有一易容師提供假發,便經常找溫蘿芙租借。
去年上元節,他還央她做過一頂黑長直。
“大師認錯人了。”溫蘿芙皮笑肉不笑地回應,餘光瞥見莊九黎疑惑的目光,連忙挽住他手臂嬌嗔:“這和尚好生無禮。”
她死死盯着忘塵,眼中寒光凜冽,仿佛在說“敢多嘴就宰了你”。
忘塵被她這眼神吓得一哆嗦,餘光卻不斷打量着溫蘿芙華貴的服飾和身旁氣質不凡的男子。
那男子身着銀飾,眼尾赤紋,像極了傳聞中的苗疆王儲。而那華服女子雖與故人眉眼相似,可通身氣度卻如明珠生暈,風華攝人,想必是和親的長甯公主。
“貧、貧僧失禮了。”忘塵結結巴巴地道歉,“遠看施主與故人相似。”
他确實很久沒有在京城看到那位易容師了,認錯倒也正常。
溫蘿芙莫名消失後,京城中人都猜測她已遭遇不測。
忘塵慌亂間,突然瞥見溫蘿芙脖頸處一道淺疤。
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曾懸梁自盡,又奇迹般還陽。
電光石火間,前因後果豁然明朗:長甯公主和親在即,偏生溫蘿芙突然銷聲匿迹。
忘塵和尚後背沁出冷汗。
他雖身在空門,卻也知曉朝堂上那些明争暗鬥,隻是沒想到這狸貓換太子的戲碼竟然發生在好友身上!
再細看溫蘿芙眼中強壓的驚惶,想必也是身不由己。他誤打誤撞識破了秘密,更不敢妄言。
忘塵福至心靈,雙手合十高聲道:“阿彌陀佛!早悟蘭因,不結絮果。鏡花水月終是空啊!”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忘塵禅杖頓地,悠悠念到,“若施主欲參禅理,可來崇聖寺尋貧僧——貧僧将會來南诏進行為期一年的交流。”
“早悟蘭因啊……”
暗示完溫蘿芙遇到困難可以找他後,忘塵便高唱着佛号落荒而逃。
娅莎噗嗤笑出聲:“這和尚好生有趣!竟然還将本國的公主錯認他人。”
溫蘿芙歎了口氣:“是啊。”
“崇聖寺……”莊九黎輕聲呢喃,轉頭看向溫蘿芙,“你想去參禅嗎?”
溫蘿芙搖了搖頭:“我對佛法一竅不通,還是不去叨擾高僧清修了。”
她卻在心底暗暗記下了這座寺廟的名字。
莊九黎面上不顯,眸色卻倏地沉了下來。他敏銳的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他喜歡她,所以對她的一舉一動才格外了解。
若将物品置于蠟燭前,投在牆上的影子總會比實物大上許多。
這些旁人根本不會留意的細節,在他眼中一筆一畫都清晰得刺目。
為何她總是如此?
方才那和尚分明認得她,她卻裝作素不相識。就連此刻,她嘴上說着不去參禅,眼中卻築起高牆。
小九從他袖中探出頭,冰涼的信子輕舔他指尖,似在安慰。
莊九黎垂眸看着蛇身勒出的淡紅痕迹,忽覺心頭也似被什麼無形之物緩緩絞緊。
一種細微的疼痛感悄無聲息地纏上心頭。
娅莎敏銳地察覺到兩人之間微妙的氣氛,識趣地告辭。
人群的喧鬧聲中,莊九黎開口:“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參禅。”
溫蘿芙拒絕了:“不必了。”
不能與他同去,也不願。
莊九黎接受了這個結果,露出溫柔笑意,笑意卻未達眼底:“那我們回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