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身時,他袖中小蛇齊齊昂首,冰冷的目光鎖住遠處忘塵消失的方向。
*
祭山大典最後一天。
一隻絨毛蓬松的小黃鴨已搖搖擺擺走在最前,它身後,十餘名赤膊的漢子肩扛粗繩,拖拽着那面巨大的祖鼓緩緩前行。他們三步一進,一步一退,隊伍沿着蜿蜒的山道行進,最終停在一處幽深的洞窟前——藏鼓洞。
巨鼓緩緩沒入藏鼓洞中。老祭師誦完最後一段封洞詞,将朱砂混着雞血抹在洞口石壁上,祭山大典便落下帷幕。
溫蘿芙站在人群外圍,這幾日她借着遊玩之名,已将南诏都城的地形摸清。
這座王城建在蒼山與迩海之間的狹長平原上,東臨迩海,西倚蒼山十九峰,唯有南北兩條官道可通外界。北道經劍川入吐蕃,沿途盡是雪山峽谷;南道過龍尾關通往姚州,這是最可能的出逃路線。
但莊九黎說過,龍尾關駐有重兵,關隘兩側的龍首、龍尾兩城互為犄角,号稱“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或許水路可通。
當然,最好的情況便是真正的長甯公主一年後真的來接應她。但這可能嗎?不知道。
見識完還鼓的儀式後,溫蘿芙回到寝宮,望着遠處祭典的餘火,提筆蘸墨,給素月寫着祭山大典的見聞。
内容大緻是她遇到一個名為娅莎的活潑女孩,還有那些色彩斑斓的苗繡、市集上新嘗的百花蜜——要說開心,溫蘿芙是挺開心的,結識了新朋友,見識了不同的風土人情。
但是這一切都是建立在她假身份的基礎之上。
她将信紙交給十七。
窗外忽然傳來銀鈴輕響。
兩人俱是一驚,十七瞬間化作一個黑影,消失在窗外。
溫蘿芙推門而出,正撞上莊九黎直挺挺地杵在門口。看樣子已經站了有一會兒了。
“你什麼時候來的?”溫蘿芙皺了皺眉,不知道他看見了多少。
她有點心虛。
莊九黎:“才來不久。”
他頓了頓,又補了一句:“你看見我好像不太開心。”
“沒有哦。”溫蘿芙回答。
總是這樣。
莊九黎的神色逐漸變得晦暗。
他都看見了。
那個男人是誰?
但比起那個黑影,他更想知道為什麼她看見他不開心。不是說喜歡他嗎?
莊九黎扣住溫蘿芙的手腕,力道剛好,不會讓人吃痛卻不容掙脫,他的聲音沉了下來,帶有從未有過的、風雨欲來的意味:“我想聽真話。”
如寒星般的深藍眼眸,帶着幾分委屈,幾分惶然。
莊九黎執拗地望着溫蘿芙,此刻心中的那些裂痕正一絲絲洩露出來,翻湧自眼眸。
說真話?
說她這個冒牌貨随時可能身首異處?
溫蘿芙的心漸漸沉下去,她有什麼資格說真話?或者說,莊九黎依仗的什麼讓她說真話?
對了,她說過她喜歡他。
可即便是此刻,十七說不定就藏在某處監視着她。如果她吐露半個字……
說真話,然後死嗎?
溫蘿芙用了一個通用的借口淡淡道:“我沒有不開心。隻是有些想家。”
“不是因為你,是我自己的問題。“
“我會做你的家人。”莊九黎不假思索道,聲音漸漸軟下來,“難道我不是你的家人嗎?”
“我們早已結發為夫妻。”
他指尖撫上她微涼的臉頰,近乎哀求的看着她。
“難道長甯不想待在這裡?若你想回中原,我陪你一起。”
溫蘿芙失笑:“你是南诏未來的王。”
#未來王儲是戀愛腦怎麼辦。
她是被迫來和親的,她自己是想跑,但不能不管不顧的把别人的王儲拐跑吧?
若真有選擇,她倒想讓大周那些王爺皇子們也嘗嘗遠嫁他鄉的滋味。讓他們也試試穿着十幾斤的嫁衣,對着陌生男人強顔歡笑。
“我們可以找個借口一起出去。”莊九黎打斷她,“曆代苗王都在尋找有一至寶,據說流落中原多年。”他指尖劃過她掌心,“我們可以一邊遊曆,一邊尋寶。”
他突然想起那個古老的傳說。
最優秀的巫祝愛上了蛇神。
神明啊,要如何才能剖白我的愛意?巫祝如是問。
而蛇神回答:若要表達你的愛,那便獻上你的心吧。
可萬一他的神明說……不需要呢?
他像個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攥着她的衣袖。
他想,自己的病或許又發作了,那種焦灼感燒得他五髒俱焚,恨不得将她揉進血肉裡,又怕傷害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