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終于醒了!”
穿越那日,溫蘿芙在一陣劇痛中緩緩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哭得滿臉通紅的小丫頭,正抽噎着用袖子抹去淚水。
溫蘿芙茫然環顧四周:漏風的窗,褪色的帷帳,怎麼看都是個家徒四壁的古代閨房。
她下意識摸到後腦勺腫起的包,疼得倒抽涼氣:“你是誰?我叫什麼名字?”
素月的哭聲戛然而止,随即爆發出更痛心的哀嚎:“小姐連自己姓什麼都忘了!”
後來,溫蘿芙才漸漸明白,自己竟然穿越成了一個與她同名同姓的落魄官家女。她的父親嗜賭如命,敗光了家産,如今主仆二人隻能守着這空蕩蕩的宅院,除了滿屋子的債單一無所有。
好在溫蘿芙還保留着前世的技藝。
市井街角,她支了個簡陋的妝攤,粗布幌子上寫着“免費試妝”。
起初無人問津,遭受過無數冷眼,直到某天禦史夫人的轎辇偶然停在巷口。
從那以後,她便小有名氣,甚至引來了京中最負盛名的花魁,請她畫赴宴的妝容。
“這‘修容術'當真神奇。”花魁盯着銅鏡裡突然瘦削的臉,啧啧稱奇,“不知你是否還會改換容貌?我有個姐妹……需要改頭換面。”
易容?前世作為變裝博主的溫蘿芙自然精通此道。
于是,她接了很多見不得光的活。
第一單暗活來自一位被夫家虐待的行商夫人。
那是一個秋雨淅瀝的日子,一位戴着帷帽的婦人踏進屋内。她摘下紗簾,露出一張布滿淤青的面容。
溫蘿芙用特制的蠟模重塑她斷裂的鼻骨,再以朱砂調和胭脂遮掩眼角的青紫。一張陌生而端莊的面容逐漸成形。與官府通緝畫像上的逃婦判若兩人。
半月後,坊間傳聞那位常遭毒打的行商夫人逃離後投井自盡。而京城的繡坊裡,多了一位擅作蘇繡的娘子。
從此溫蘿芙名聲鶴起。
銀錢開始源源不斷流入,卻又如流水般逝去。
每月初七,總有人踹開她的院門催債。
但沒關系。
因為她不是孤身一人。
隻要和素月在一起,溫蘿芙的所有煩憂便會消散。
兩人常坐在河邊放河燈,看寫着心願的花燈漂遠。
“等攢夠錢,我們就開間自己的鋪子。”溫蘿芙将河燈推向水流,笑着說。
火光映着素月憧憬的笑臉:“那到時候小姐教我調香,我幫小姐看賬本!”
星河迢迢,載着小小的願望遠走高飛。
——對了,她其實是有夢想的。
在現代,她曾計劃着以後開間屬于自己的工作室。
如今在這陌生的時空,至少還有素月陪她做着相似的夢。
她的夢想、她原本的人生去哪了?
……
素月究竟還活着嗎?
溫蘿芙時而覺得自己仍站在林間樹影下,時而又抽離至天外至高而下的俯瞰這一切,化作一滴未盡的血。她甚至覺得躺在地上的殘骸才是真正的自己。恍惚間她還在那日海邊沉睡,明明心動,卻還要強裝克制。
那些看似美好的記憶突然變成猙獰的怪物,她無法對抗。地動山搖,摧拉枯朽。
溫蘿芙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今日墓穴中那怪物第一個撲向自己,或許隻是覺得她看上去最為孱弱。
她必須逃。
……她一定要找到真相。
可她應該去往何方?
溫蘿芙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血腥味彌漫開來,黏膩地糊住了她的鼻腔,周圍的一切突然變得不再真實——都像是隔着一層紗——也許這一切都隻是一場噩夢——或許她從未穿越到這個視人命如草芥的朝代,沒有成為替嫁的棋子,沒有遇見溫柔又殘忍的莊九黎?
又或者她早就死在了某個無人知曉的角落,如今遊蕩在世間的,不過是一縷不甘的幽魂?
所以她究竟是為了什麼才來到這裡?
真像一個拙劣的玩笑。
“夫君啊……”溫蘿芙輕笑出聲,像真的聽了一個荒唐的笑話,“你說他僞造信件,可有證據?”
莊九黎的餘光瞥見陰影裡奄奄一息的暗衛,神色陰鸷。
他确實打算讓溫蘿芙知道暗衛的死訊,但絕不是以這樣的方式。
這一路上,他踏着近百具屍體匆匆趕來,衣袖上的血迹都未幹透。那暗衛靠着蠱蟲吊着最後一口氣,渾身是血地被拖到她面前,若不是他及時趕到……
“夫人,”莊九黎執起她冰涼的手:“我們回家,我慢慢說與你聽。”
溫蘿芙卻笑得愈發燦爛:“那我們把他帶回去好不好?總要好好審問才是。”
莊九黎眸色一沉:“為何?他騙了你,這樣的人,還是死了比較好——”
死了比較好嗎?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打斷了他的話。
莊九黎的臉被打得偏了過去,鴉羽般的長睫輕顫着垂下,遮住了驟然收縮的瞳孔。白皙的臉上慢慢浮現出鮮紅的指印,如畫中豔鬼。
一滴血珠從他咬破的唇角滲出。
他緩緩轉眸,眼中滿是難以置信。
那人在她心中竟然這樣重要?
她竟然為了一個騙子打他?
溫蘿芙像是想起她替嫁的初衷,她是一個不願來和親的公主,她驕縱任性,她厭惡莊九黎,是的,這才是她要扮演的角色。于是她露出一個應該露出的表情。
“這是我的暗衛。”她面無表情地看着莊九黎,“你我雖是夫妻,但你沒有擅自處置他的權利吧?”
莊九黎怔怔地捧着臉,那張漂亮的臉上滿是無措。
修長的手指撫過唇角的血迹,而後緩緩舔去指尖的猩紅。
初次見面的那天,明明他們沒有誰對這場婚姻抱有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