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風中左搖右擺的轎廂,亦如此刻林冉的心情。
廣播裡持續播放的‘請遊客朋友們不要驚慌’,反而讓她越發惴惴不安。平日見慣的山清水秀,此刻卻成了陰沉沉的山野和深不見底的峽谷,林冉不斷平穩着呼吸,半閉着眼睛不敢看外面的世界。
“喂,你還好吧。”身邊傳來的年輕男人的聲音,此刻多少顯得有些安慰人心。
陳先生今天又和她一起下山。他本來要先走的,但雲間的下水管堵了,陳先生又自告奮勇地幫忙,這才耽誤了些時間,和林冉一起下了山。
所以林冉多少有些愧疚,“不好意思,要不是幫忙修理水管,你現在早就到家了。”
陳先生笑了笑,但此刻坐在這危險的搖籃裡,他的笑容多少透着些勉強,“也……也是很精彩的經曆,不是嗎,算是一種生活的素材吧,很難得很寶貴的素材。”
他本還想說些寬慰的話語,但又是一陣大風刮過,搖晃得他立刻臉色煞白地閉了嘴,整個人直挺挺地貼在椅背上。林冉也心跳如鼓,甚至在某個閉眼的一瞬間,她都開始走馬觀花地回顧自己的人生路了。
說起來,她的前半生算走得順順當當,在父母的呵護下無憂無慮地長大成人,在外工作受了委屈,也很快就回到老家,繼續過着順遂又平淡的生活。
陸家修。是的,唯有陸家修,是她平淡生活中的一抹漣漪。
她原以為自己會和衆多同齡女孩兒一樣,在父母安排的相親中找到一個還算聊得來的本地男人,與之結婚生子。但他,卻用一種奇妙的方式走進她的生活,還宣布他不走了,他從此就要紮根在她的生活裡。
可是現在,他人呢?那個信誓旦旦說要在這裡安家落戶,隻為和她在一起的男人,他還會回來嗎?想起昨晚的那通電話,她的心如同破了個洞般,寒涼不已。
于是當下一陣大風刮過,當陳先生僵硬地開始念‘阿彌陀佛’時,林冉卻僵硬地握緊手機,準備再一次給陸家修打視頻。她才不管他是不是在工作,在開會,在跟組。
她現在害怕得要命!她現在必須要見到他,聽到他的聲音!她必須要問個明白!
然而這一回,當她的視頻通話還沒播出去,卻發現陸家修竟先一步打來了視頻。她連忙接通了,手指都有些顫抖。而當陸家修的臉龐在屏幕上顯現時,她的眼眶也跟着模糊一片。
陸家修皺眉看着她,仿佛在看清她的輪廓後,終于努力擠出一抹笑容。
他說,“冉冉,我在。”
“嗯……”而她已然說不出話來,隻能拼命地點着頭。
“對不起,我的職業病,手機習慣性的靜音。我保證以後不會再靜音了,我不會再錯過你打來的電話了。”
“嗯……你說到做到啊……不許騙我……”她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你現在怎麼樣?不要怕,大風天氣,纜車停運是最安全的做法,停在空中是安全的!你别怕!”話雖如此,但此刻連手機信号都時斷時續,讓他寬慰的話語變得磕磕絆絆,視頻畫面也無比卡頓,看着更讓人不安。
他索性挂斷視頻改為打電話,然而看不見對方的臉,讓林冉哭得更傷心了,“你說别怕就不怕的啊……你,你不是編劇嗎?你就不能說一點像台詞一樣,更能寬慰我,鼓勵我的話嗎?”
“我……”陸家修一時無言,他這才明白,原來人在極緻的情緒之下,壓根兒就說不出什麼唯美的台詞,亦如此刻的他腦海幾乎一片空白,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吧,我寫的那些台詞你也不會喜歡的,杜麗影就不喜歡,每次都罵我文绉绉……”
“誰說不喜歡,我就很喜歡,你參與的每一部劇我都看了……”她狠狠吸了吸鼻子,“萬一萬一,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說話了,你就不能對我說一些像台詞一樣好聽的……”
“不許說!”陸家修打斷她,深呼吸道,“不要說不吉利的話,冉冉,我受不了……”
“哦……”
“不如我們聊點别的吧……”他試圖轉移話題,分散她的注意力,也問出他心中所想,“對了,昨天晚上,你撤回了一條消息。我能問問,你撤回了什麼嗎?”
林冉眨了眨眼,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她也順勢問出心中所想,“那你呢,你也撤回了一條消息,我也想知道你撤回了什麼?”
陸家修愣了下。他其實不想說,但他的遲疑隔着手機,落在林冉的耳中,讓她心中的某種情緒又被拉扯了出來。
“陸家修,你……你該不是在想着怎麼敷衍我吧?我們……我們已經分開三個多了,确切地說,我們自從确認關系之後,就從來沒有好好地在一起相處過。如果……如果你現在告訴我,你沖動了後悔了……不論是和我在一起,還是在這裡安家,你都已經後悔了的話,請你直接告訴我就好。”
“冉冉,你在說什麼?你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
林冉深呼吸一番。的确,這番話,若不是今天身處懸崖上搖晃不已的轎廂裡,她是不會輕易說出口的。但無論如何,她說了,說出口了,當着他的面說出口了。并且咬着牙,又重複了一次,
“陸家修,我從不懷疑你的真心,但真心是會變的。我們分開的時間甚至超過了我們從相識到在一起的時間。如果你的心變了,請你,直截了當地告訴我。請你不要騙我……”
“你說得沒錯,”陸家修竟也跟着激動了起來,“我和你一樣,從不懷疑你的真心,但真心是會變的!冉冉,我不知道為什麼你會這麼想,但我可以先告訴你,我昨晚撤回了什麼消息——陳文博告訴我,有個年輕男人總是選你上班的日子上山喝茶,聽着真可笑,就和當初的我一模一樣!陳文博笑話我,說那時候的我起初是上山看風景,後來就變成上山看女孩子。我無從辯駁,因為這是事實!那現在呢,那個男人也和我一樣,是為了你嗎?你昨晚撤回的消息是想和我說什麼?你該不會真的想告訴我,因為我不在你身邊,所以你另有選擇了……”
“陸,陸家修……”
“等等,你先别說,給我點時間,我需要做好心理建設!”
“不是不是,陸家修……”林冉慌了,但不是因為随風舞動的轎廂。好吧,她甚至有點兒忘記自己的危險處境了,隻一個勁兒地龇牙道,“你小聲點兒……嗯……”她的眼神瞥向另一端——乖乖,要是被陸家修知道那個男人此刻也在轎廂之中,他不得瘋?
“好……好……”所幸陸家修努力克制,讓自己冷靜下來,他深呼吸一番,才正色道,“冉冉,我已經坦白了。該輪到你了。你昨晚撤回了什麼消息?”
“我……”林冉頓了頓,“我撤回了一句——我想你了。”
于是乎,陸家修那原本如風中火苗般顫動的情緒,忽而就平靜了下來,他甚至有些錯愕地反問,“什麼?”
“我昨天其實過得很辛苦。我給你買的台燈選錯了地址,我隻好從雲間扛下山,再扛去你家,和你發微信時我正坐在沙發上大喘氣兒。那時我忽然很想你,非常非常想你。”
“那,那你為什麼要撤回?”
“因為……我不想讓你看出我在害怕……我們已經很久沒碰面了,我們已經開始沒話可說了,我害怕再這樣下去,你會後悔……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說……雖然我總是不知道該和你說什麼,但是我真的真的很想你,很想你快點回來……可是說了又有什麼用呢……”林冉又哭了,哭得語無倫次,哭得都沒注意風停了,纜車開始繼續前行,一旁的陳先生停止了‘阿彌陀佛’,正好奇地望着她。
但她視若罔聞,隻專心緻志地握着手機,“好吧……關于昨晚我們彼此撤回了什麼,現在都坦白完了……那我繼續問了,陸家修,你後悔了嗎?昨天晚上,我還收到了嬸嬸的電話,我才知道你和嬸嬸聊過關于租房的事情。你說不确定什麼時候回來,你還說,原本預計租一年,但現在可能用不了一年,你就會搬走。嬸嬸不敢多問,就來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