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天福地者，風水所謂藏風聚氣之靈墟，乃修真之玄奧境。是故道衆數十，栖隐其間，餐霞飲露以參造化。

然此方奧壤，非獨道流所居。其幽壑深澗之隅，隐有異類潛修其間，化形煉氣，同契天地玄機。

變形者就是“異類”之一，在洞天福地的另一端，與道觀裡的道士一同修煉。

變形者，無形無質，凝而為氣，人莫能察。不興事端，潛形隐迹，是以存續至今。若修持日久，方可蛻形為人，遊乎人境，栖乎洞天，終成大道。

顔一初，就是變形者。

而且，還是一個怎麼也修不成人形的變形者。

在洞天福地修煉了不知道多少年，顔一初還是一團氣，不得要領。

洞天福地外，世事變遷，朝代更替，戰火紛飛之後，高樓大廈聳立，在另一端修煉的道士都換了面貌，生活在外面的人也換了一批又一批。

顔一初想，就算他的生命無限，也不該永遠是一團氣。

他想變成人，擁有自己的人形。

他是變形者，就算暫時無法化成自己的人形，也可以模仿别人，給自己捏一個人形，隻不過比較麻煩。

麻煩也好，危險也罷。顔一初決定，他要離開洞天福地，去化形，作為一個人，去享受這個世界。

洞天福地位置偏僻，顔一初飄了好久，才找到一個村子。村子落後，隔幾公裡才能看到下一戶人家。

顔一初沿着小徑飄。小徑上見不着人，全是郁郁蔥蔥的灌木和高樹，石子路兩邊有綠油油的草地，草地上有幾頭牛羊在低頭吃草，絲毫沒有在意一陣風的經過。

又飄了不知道多久，太陽都快下山了，顔一初終于看見了一段水泥路。

雖然從前沒見過，但他偷看過洞天福地裡那些道士的手機。現在，外面到處都是水泥路才對，可這裡，水泥路竟然隻有一條。

水泥路旁，有幾片稻田。現在正值四月中下旬，稻田已經耕好了，積了水，等待着農戶過來插秧苗。田裡，一個小孩兒把衣服和鞋子放在田埂上，自己則赤着身體在玩泥巴，弄得頭發上都沾了些。

顔一初躲着小孩兒的視線，模仿見過的老道士的模樣，化了個人形，又把從小道士那兒偷來的衣服穿上，确認遮得嚴嚴實實，跟普通人看上去沒什麼兩樣了，這才走到田邊：“喂，小孩兒。”

小孩兒擡頭看了他一眼，嘴裡叽裡咕噜不知道說了句什麼，又低頭玩他的泥巴去了。

小孩兒說得模糊不清，但是顔一初聽清楚了。

小孩兒說的是：好醜。

這可是他仿着那個地位最高的老道士化的形，那小屁孩兒竟然說他醜？！

顔一初氣不過，又不好跟一個小孩子争論什麼叫做好看，隻好灰溜溜地躲回去，又仿着他見過的最年輕的小道士化了個人形。

那個最年輕的小道士脾氣也最盛，每次顔一初接近他，道士就“啪”甩過來一張符咒，搞得他都沒機會好好觀察那個脾氣火爆的小道士到底長什麼樣子。

既然老道士長得醜，小道士的模樣沒看清……顔一初想了想，先把身體化了出來，然後回憶着他在道士們手機裡看過的視頻，找了張符合他審美的臉，化了個七七八八，又随意修改了一下，免得撞臉惹麻煩。

重新化了個形，顔一初再次走出來。

電視裡，那些換了漂亮衣服的女生從試衣間出來的時候，等在外面的男友都會換上一張震驚、欣喜的臉。

小孩兒也不例外，雖然看見的不是自己的對象。

小孩兒看見顔一初，泥巴也不玩了，“騰”一下從泥巴裡站起來。

“哥哥，你真好看！”

小孩子就是誠實。顔一初這麼想。

顔一初仗着自己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小孩兒見了眼都移不開的一張臉，彎腰笑了起來。

“小朋友，找你打聽一件事兒。”

“什麼事兒？”

小孩兒一邊回應，一邊借着田裡的積水把身上的泥洗幹淨了，又在田埂上幹淨的草裡胡亂擦了擦，把衣服鞋子都穿好，朝顔一初跑過去。

顔一初心虛，但還是強裝鎮定，等小孩兒跑過來。

“小朋友，我想找你打聽一下，怎麼去城裡？”

“城裡？”小孩兒思索了一下，擡頭，“你是說北城嗎？”

顔一初在道士們的手機裡看見過，北城，這個國家的首都，繁華又古典，幾百年前的古建築和字畫，現代的高樓大廈和科技……顔一初對“城市”的了解，全部源于道士們的手機，對北城的了解也僅限于此。

他倒也看過其他城市的視頻，但還是對北城的印象最深刻，或許是因為北城有一座山，他很喜歡。

“嗯，北城。”

不管去什麼地方，他不用吃飯，也不用住宿，飄着飄着，總能飄到。

“北城啊……我也隻在電視裡看過北城，我爺爺也隻在電視裡看到過。聽說，北城有很多很好的大學，很好的工作。如果我上了大學，找到好工作，就能掙很多很多錢，就能給爺爺治病了！”

“治病？”顔一初蹲下來，看着小孩兒的臉，“你爺爺生的什麼病？”

小孩兒也不知道：“不知道。聽大人說，是一種不會變老的病。”

不會變老的病？難道，他的爺爺也是什麼妖怪，所以不會變老？

咳……跑偏了。

“所以，你知道北城怎麼走嗎？”

“不知道。”

小孩兒也隻是在電視裡見過北城的視頻，他到過最遠的地方就是鎮子裡，不知道爺爺說的，長大了要去縣裡念高中，然後去城市裡上大學，到底是去多遠的地方，更不知道北城有多遠、該怎麼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