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子被掀開,灰白的光透進來。
翠柳同孫若絮将殷素從裡移上素輿。
她适應了下陰雲慘白的光亮,方才眯着眸子睜眼。
沈卻也正撩帳下車,瞧望四周。
一行人立在有些冷清的街巷裡頭,承着來來往往算不上太和善的打量。
身後肉鋪有一下沒一下地剁刀,殷紅鮮血順着鋪面流了一地。
往旁處瞧,茶樓旗面迎風斜墜,滿樓之人皆探出頭張望他們。
朝上望,旗旁立着一位五大三粗的男人,頭裹巾子,身穿軟甲,手中橫刀正擱于窗框。
這是外頭安營紮寨的兵将。
殷素瞳仁猛得一縮,瞧出他們眼中的不懷好意,慌忙扭頭急喚。
“沈——”
“哎呦!郎君娘子們是要住店罷!”
殷素的話被人一阻,隻瞧對面旅舍冒出位布衣女娘,臉上正仰着笑,邁過門檻樂吟吟來到跟前。
“咱家這旅舍是縣裡頭頂好的,一夜隻需一百一十文,瞧郎君娘子們人多,咱們還能抹去些零頭!”
孫若絮遠遠地盯着女掌櫃,又朝殷素小聲道:“這位女娘子倒像是将哭過一場,如今笑得滲人。”
一旁二老也覺出些不對勁,便聽沈頃客氣言:“多謝掌櫃,我們乃是進縣裡頭問個路。”
他笑得和氣,又拱手問:“不知往宿州行,該取何道?"”
“哎呦如何不曉得,不過如今去隻怕要在露宿荒林了,倒不如在鳳台歇息一夜,趕明兒一早,我遣人給你們指路!”
王代玉擺手,“我們趕急,露宿也使得。”
女掌櫃神色可見般地急促起來,一個勁兒阻道:“娘子不曉得外頭得利害!進來時可瞧見守着的官兵啦。”
“那是官兵?”沈頃狐疑問。
“便是官兵。”掌櫃連連點頭,四處張望一番後便苦口婆心地勸:“如今世道亂,咱們這兒出了個夜叉精,夜裡頭神不知鬼不覺擄走幼童女娘,先前還是在縣外,現在已混到縣裡來了!”
她小聲解釋:“外頭守着的官兵,便是為了防住那該死的夜叉精!”
一句夜叉精,倒叫沈家一行人毛骨悚然。
殷素神色微動,扭頭朝先前的茶樓望去,隻見早已如常。
她又細細思忖初來時連片的營帳,若如掌櫃所言,倒也不甚奇怪了。
“既有官兵守着,咱們便再此小住一晚。”沈頃同王代玉商議一番,很快定下主意。
掌櫃喜形于色,殷勤迎他們進去。
殷素仍同孫若絮呆在一間屋,門将閉,便響起叩聲。
是沈卻。
颀長的身影靠在那兒,正動眸朝殷素望來。
“将才在外,沈二娘有話同我講?”
殷素一愣,實話言:“隻是方才覺得此縣怪異。”
孫若絮杵在旁,瞧兩人一坐一立,隔着大段距離忽而雙雙閉口,她倒替人不自在起來。
“既是一家人,那沈娘子同沈郎君慢聊,妾先去旁處轉悠轉悠。”話畢,她蹿出去,還好心替人合上了門。
屋内更加阒然。
殷素動不得身,隻好坐于那兒,朝立如松竹的郎君輕道:“過來坐下罷。”
沈卻從容踱步至案前撩袍。
“你也覺得此處怪異?”他十分熟稔地斟了杯茶,淺飲一口,見殷素視線落在盞内,倒是指節一蜷。
很快,他擡手,又替殷素斟了杯。
“方才立在外頭,瞧見對面茶樓裡有不少看熱鬧之人,所着雖像兵衛,但絕不是官兵之服。”殷素略微凝目,慢慢道:“但或許如那女掌櫃所言,縣外有食人者,百姓便自發想守着親人,添一份安心。”
“不過。”她一頓,朝沈卻望去,“茶樓裡确有官兵。”
沈卻迎着她的目光起身,淡聲言:“如此說來,或可安一份心。”
他踱步朝前,微傾身,那隻握杯的手已懸在殷素唇邊。
霧氣萦繞,模糊視線。
殷素怔愣間,唇處已貼上溫熱,引得人下意識張口。
她鮮少有此乖覺時。
沈卻忽而浮起些笑,骨腕朝上微揚,控制着熱茶一點點被殷素飲入口。
素輿上的女娘被迫擡起些下颌,俯仰間不經意撞入那雙略略含笑的目。
待她細察時,卻又消失地一幹二淨。
一種怪異的不自在感,便順着背脊爬入頭皮。
她受不住,唇離杯壁,朝旁咳了幾聲。
“嗆着了?”沈卻慢慢收回手。
“無礙。”
沈卻沒再坐下,而是擱至好茶盞,踱步朝外,“此處總歸叫我不能全然安心。”
他頓身,忽回望她,“夜裡若是覺察不對,記得喚我。”
“我就在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