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歲日子晃得極快,雪姑身子亦是肉眼可見般圓滾一圈,它輕巧一跳,躍至桌角,松快磨爪。
“嚓嚓——”聲驚動背身擦案的雲裁,她扭頭“哎呦”一句,忙抓住雪姑兩雙白絨絨的前爪。
“小祖宗,這可抓不得。”
翠柳尋過來,正巧撞見她将雪姑放在樹上,不由笑:“倒同雪姑在這兒玩趣呢。”
沒了桎梏,雪姑一溜煙蹿至樹梢,抓撓枯枝。
須臾,冰涼碎雪松針似的落入雲裁脖頸間,她來不及答翠柳的話,便叉着腰朝雪姑置氣,“小祖宗,弄壞了二娘拐木,叫郎君知曉也要惱你,你如今暗戳戳報複我,瞧夜裡誰人給你小魚吃!”
翠柳抱着梨花拐木聞罷,這才低頭翻動,那油亮杖柱外,清晰可見數道刺拉凸起的抓痕。
“可瞧見雪姑幹的壞事了?”雲裁沒好氣地抖着衫領,“夫人昨兒個剛囑咐人送回宅裡,今兒一早,便叫這小祖宗先享用了去,我瞧它近來無法無天得很,夜裡可都别被雪姑幾聲叫與蹭給軟了心,巴巴遞小魚幹過去!”
翠柳歎一聲,朝上瞧,罪魁禍首乖巧坐于枝頭間四周張望,白絨絨一團,倒像落在枝頭的雪。
“罷了,同它又能計較什麼,我先纏塊布給二娘送去。”
翠柳抱着拐木行至随閣時,殷素懷裡正揣着毛絨絨的白爐暖手。
她将暗忖未見過此色手爐,再近些定睛一看,圓團子似的手爐頂上,忽而冒出兩隻尖尖耳。
随即雪姑轉仰頭,身子撐作一條,打起了哈欠。
雲裁自後跟來,見狀不由氣笑。
“做了壞事,蹿得比咱們快,倒曉得先去撒嬌賣乖。”
殷素聞罷,撓着膝上狸奴的肚皮,笑言:“它又去何處搗鬼?來時滿身的碎雪。”
“二娘你瞧。”翠柳揭開拐木上繞着的布條,“嶄新的梨花木,叫雪姑撓花了樣。”
沈卻錯身擡目,倒是不甚在意,“無妨,喚人取锉刀磨一磨,再上油便好。”
“不用。”殷素摸摸雪姑的頭,将它抱下去,又朝翠柳言:“現下便遞來我試試罷。”
“二娘,不如地上多墊些被絮軟物再走動?”
殷素是有些骨氣的,她既下了心,自然不肯在旁人眼皮底下摔了跟頭。
“這般麻煩作甚,快遞來我走罷!”
隻見女娘手臂擱上橫木,垂目默了須臾,便一鼓作氣撐起身子離輿。
沈卻守在旁處,朝前用力扶住她,低着音囑咐:“一步一步來。”
衆人視線膠着于女娘身間,心也跟着一頓一頓的觸地聲緊密跳動。
偏此時雪姑仍胡鬧,跳脫出孫若絮手心,勾着尾蹭殷素衣裙,喵嗚叫個不止。
雲裁“哎”了聲,正要去抓,倒被孫若絮止住。
她并不言,情緒全含在眸中,搖頭示意雲裁莫去分了殷素心神。
拐木靜而又動,雪姑瞪圓眼攏爪前撲。
殷素緊繃的心倒被它一攪,不由試着挪動另一根拐木。
磨地聲滋滋,卻拉得老長,幾寸變換慢若微雨檐下的垂滴。
“可還撐得住?”沈卻落目微顫橫木,不免低問。
“還、還撐着住。”殷素抿唇,幾乎是咬着牙行。
脫離素輿恰如脫離那張四方床榻。
放任自在,若成了近在遲尺的東西,她便要拼了命得去夠着。
“四步……二娘可行四步了!”翠柳捂着唇驚叫,蓋不住喜悅。
可随即殷素緊咬的唇蓦地一松,連帶着抵撐的那口氣也一并吐出。
她頓在那兒垂頸,稍作歇息。
額角悄然滲入一絲汗,須臾,連酸痛意也闖着鑽入腳踝。
殷素驟然卸力,唯恐加重傷情。
虛攏她臂膀的掌頃刻環上來撐扶,随即便聽沈卻出聲,“快将素輿推來。”
她被小心翼翼地攙扶坐回那方天地。
熟悉至極的溫軟,熟悉至極的不可動彈。
殷素垂眉壓指,忍不住低低歎氣,“還是操之過急。”
急不可耐到恨不能頃刻抛離一切,舉刀奔馬,重回幽州。
“至少比之從前恢複不少。”沈卻卸下她臂間拐木,溫聲寬慰,“日子還長,總不急一時的。”
殷素未吱聲,卻也如此于心間寬慰自己。
時日尚長,不再是四萬萬秋。馬有可跨坐之日,刀亦有可常懸之時。
她要沉心。
萬萬要沉下心。
“拿下去罷。”沈卻将拐木遞出,視線偏轉時,忽頓目凝望端坐一旁的雪姑,到底還是囑咐了一句:“莫叫它再去胡鬧。”
“表兄。”殷素牽起淡笑,“同一隻貓兒計較什麼。”
她微彎身伸手,雪姑便極其乖巧過來,躍至殷素膝間。
殷素垂頭逗弄它的腦袋,彎唇道:“雪姑,你多自在自洽,合該無憂無慮地上竄下跳,長作白絨絨的雪球才好。”
“喵嗚。”
滿屋子聽這應答,皆不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