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韶容換了個姿勢,坐在樹枝上晃着長靴,“陛下昨日的彩頭,可想好了?”
昨日遇刺時,東方禮确實赢了個彩頭。
“嗯……讓朕想想。”東方禮仰頭望天,故作沉思狀。
他其實最想要的就是韶容,可這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貴為天子,坐擁四海,偏偏最想得到的,卻始終得不到。
忽然靈光一現。
“朕還不知道你的小字。”東方禮聲音裡藏着小心翼翼的試探。
樹上晃腿的聲音戛然而止。
春風拂過林間,樹葉沙沙作響。半晌,韶容的聲音從上方傳來,輕得像片羽毛:“離思。”
“曾經滄海難為水的離思?”東方禮心頭一顫。
“嗯。”韶容答得輕描淡寫,卻讓帝王覺得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從指縫間溜走了。
東方禮總覺得哪裡不對。
這名字太苦了。
苦得不像韶容。
可又說不上來緣由。
韶容輕笑:“怎麼?陛下莫不是覺得這個字配不上臣?”
“倒也不是。”東方禮腿麻的厲害,索性撩袍席地而坐,“總覺得以你的性子,應該有别的深意才是。”
“有嗎?”韶容反問。
他清楚的知道。
有的。
“離思”二字。
從來不是“曾經滄海難為水”的離思,而是,離了東方禮,便會長久相思。
“離思”拆開來看,便是“思禮”。
京城第一才子,學貫古今,卻起了個最直白的小字。直白到近乎赤裸,卻又隐晦得無人能解。
說來也怪。
後來邊疆六載,他見山是山,見水是水。
卻再也沒有見過東方禮那樣的人。
再沒有哪座山,能如那人蹙眉時般讓他揪心。
再沒有哪片雲,能似那人展顔時般讓他沉醉。
倒真應了那句“半緣修道半緣君”了。
因為曾經擁有過年少輕狂的小皇子,
以至于後來……
看誰都少了三分顔色。
“發什麼呆?”東方禮的聲音将韶容拉回現實。帝王不知何時已站起身,正拍打着衣擺上沾的草屑,“這怎麼看都不像是能獵到野雞的。”
韶容随手拈了片綠葉,指尖一彈,那葉片便如利刃般沒入叢林深處。片刻後,一隻肥碩的野雞撲棱着翅膀跌跌撞撞地飛了出來。
“這不是就有雞了。”他輕飄飄躍下枝頭。
“韶容!”東方禮氣得跳腳,“你果然是在戲弄朕!”
“哎呀,别急啊。”韶容習慣性地擡手想按在對方肩頭,卻在伸手的瞬間怔住,指尖傳來的高度明顯不對。他微微仰頭,驚愕地發現眼前人竟比自己高出了兩寸有餘。
這個發現讓韶容一時恍惚。當年離京時,兩人分明一般高矮,怎麼養尊處優的帝王反倒比征戰沙場的自己長得更高了?
“你怎麼長高了?”韶容眯着眼問出這個蠢問題,自己都覺得好笑。
“?”東方禮一臉莫名其妙,覺得這人定是存心找茬,“朕不長高,難道要變矮?”他故意挺直腰闆,借着身高優勢俯視對方,“還是說……韶愛卿嫉妒了?”
韶容耳根一熱,後退半步拉開距離:“臣隻是沒想到……”他話鋒一轉,“陛下這些年光長個子不長腦子。”
“你!”東方禮正要發作,卻見韶容已經拎着野雞轉身走向溪邊。
帝王望着那個背影,忽然笑了。他大步追上,故意湊到韶容耳邊低語:“朕記得某人說過,要教朕烤雞來着?”溫熱的吐息拂過耳廓,帶着幾分挑釁。
“當初教了你兩個月都沒學會,”韶容斜睨他一眼,指尖靈活地轉着匕首,“現在就能學會了?”
“朕這五年來苦修百藝,早已非吳下阿蒙。”東方禮微微仰頭,驕傲得像隻開屏的孔雀。
“哦。”韶容冷淡回應,手上處理野雞的動作卻突然頓住。
一陣莫名的寒意順着脊背爬上來。
他猛地回頭,目光如刀鋒般掃過身後黑黢黢的樹林。
空無一人。
不。
絕對有人。
數年的沙場淬煉出的直覺在瘋狂預警。那是一種被毒蛇盯上的戰栗感,連帶着後頸的汗毛都根根豎起。
“怎麼了?”東方禮察覺到異樣,下意識的靠近半步。
韶容不動聲色地将帝王護在身後,匕首在掌心轉了個漂亮的弧:“沒什麼。”
他嘴角重新挂上散漫的笑:“臣突然想起來,禦膳房好像還欠臣一隻雞。”
他的聲音輕松,眼神卻不動聲色在黑暗中搜尋着那個潛伏者的蹤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