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帳内,東方禮強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奏折上。他不敢去想韶容負氣離開後,會不會就此冷落自己。
“陛下,該用午膳了。”陳桓在帳外輕聲禀報。
“嗯。傳膳吧。”東方禮活動了下僵硬的腕關節,緩緩起身。
侍女們魚貫而入,捧着描金漆盤依次布菜。東方禮坐在桌前,望着面前的山珍海味,任由侍女将佳肴夾到面前的碗中。
啧。
毫無食欲。
他想吃韶容烤的雞。
東方禮清楚地記得,自己十五歲那年第一次嘗試烤雞,成品讓三位試吃者表情各異。
東方篆欲言又止地放下銀筷。
東方皖面如菜色地猛灌茶水。
許易歌更是直言不諱:“難以想象,居然有雞死掉是為了成為這種東西。”
而後……
他氣得躲進許府後院,任誰哄都不肯出來。
直到那個本該在太傅府禁足的少年,翻牆越瓦而來。衣袍沾着草屑,發間還挂着片樹葉,就這樣笑吟吟地蹲在他面前。
“誰惹我們三殿下不開心了呀?”
“他們說我烤的雞難吃。”東方禮别過頭去,眼眶微微發紅。
“那是他們沒品位。”韶容挨着他坐下,肩膀輕輕撞了下對方,“要是我在場,定要把你的手藝誇得天上有地下無。”
“真的?”東方禮轉過頭,眸中閃着期待的光。
“真的。”韶容信誓旦旦地點頭。
可他萬萬沒想到,那隻傳說中的烤雞竟被東方禮貼身揣在懷裡。當油紙包層層展開時,焦黑的雞肉散發着可疑的氣味,表面還凝結着詭異的油脂。
“嘗嘗。”東方禮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
韶容喉結滾動,小心翼翼地撕下一小塊。雞肉入口的瞬間,他仿佛嘗到了人生百味。焦苦、腥膻、還有說不清的古怪滋味。
韶容終于明白了許易歌的絕望。
“難以想象……”他艱難地咽下,“居然有雞死掉是為了成為這個。”
“韶、容!”東方禮瞬間炸毛,作勢就要起身,“我讨厭你!”
話音未落,韶容已經笑着将人摟進懷裡。
“我的錯我的錯,明日我教你烤,保證讓太子殿下饞得流口水!”
回憶至此,東方禮的嘴角不自覺揚起一抹溫柔的弧度。他百無聊賴地用銀筷攪弄着碗中的馬蹄羹,晶瑩的羹湯映出帝王略顯落寞的倒影。
帳外忽然傳來熟悉的腳步聲,沉穩有力,不急不緩,卻讓他的心跳陡然加快。
東方禮擡眼望去時,帳簾已被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掀起。
韶容大步而入,目光在滿桌未動的佳肴上停留片刻,眉峰微挑:“臣是不是來得不巧?”
東方禮眼底的光瞬間亮起,又立即被強行壓下。他端起茶盞掩飾性地抿了一口,聲音刻意放得冷淡:“你不是走了嗎?還回來作甚。”
韶容不請自來地在帝王身側落座:“臣若是真走了。”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眼那些完好無損的菜肴,“莫說午膳,怕是晚膳陛下也沒心思動筷。”
“誰要你管。”東方禮輕哼一聲,卻忍不住用餘光瞥向那人。
“好。”韶容作勢起身,“那臣告退。”
“别——”東方禮慌忙拽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險些将人拉個趔趄。
韶容垂眸看他,眼底藏着促狹的笑意。帝王這才驚覺失态,急忙松手,耳尖卻已紅得滴血。
“那個……”東方禮盯着自己的指尖,聲音越來越小,“朕想吃……你烤的雞……”
話音剛落他就懊惱地咬住下唇。
太丢人了!
堂堂一國之君,竟為口腹之欲這般失态。
“噗嗤——”
韶容突然笑出聲來。燭火在他眼底跳動,将那份寵溺映得格外明亮。這個人啊,怎麼連嘴饞都能可愛成這樣?
他原本還因春獵榜的事憋着口氣,此刻卻被帝王這句軟乎乎的“想吃烤雞”擊得潰不成軍。什麼怒氣,什麼計較,統統化作了心頭一汪春水。
“等着。”韶容屈指彈了下東方禮的額頭,“臣去去就回。”
“朕也要去!”東方禮猛地站起身,急切地向前邁了半步,卻又在意識到自己的失态後硬生生停住,端着帝王的架子輕咳一聲:“朕……朕想觀摩愛卿的手藝。”
韶容立在帳門處,回身望着故作鎮定的帝王,眼底笑意漸深:“走吧。”
“……你确定這樣能獵到野雞?”東方禮頂着個歪歪扭扭的草環,蹲在茂密的草叢裡,狐疑地望着不遠處那個簡陋的陷阱。
頭頂樹枝上,韶容懶洋洋地躺着假寐,一襲紅衣垂落枝頭。他嘴裡嚼着片野薄荷,聞言輕笑:“放心,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鈎。”
“意思就是還要等好幾個時辰喽?”東方禮蹙眉,忍不住挪了挪發麻的腿腳。
他早察覺出不對勁了。這陷阱簡陋得可笑,竹筐斜支着木棍,連餌食都沒放,怎麼看都像是在戲弄他。
堂堂一品兵馬大都督,箭術冠絕天下,會連隻野雞都射不到?
可這話他不敢問出口。韶容方才還冷着臉生氣,現在肯來陪他胡鬧已是難得。若再使性子,連他自己都要瞧不起自己了。
樹上傳來枝葉輕響。韶容眯着眼,透過葉縫打量樹下那個隐在草叢裡的身影。帝王笨拙地縮着高大身軀,草環歪斜。
巧了。
他确實在戲弄東方禮。
倒不為置氣。
純粹是……看九五之尊蹲草叢的模樣實在有趣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