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不對勁。
纖長的手指搭上那截裸露的手腕。六年邊關征戰,他不僅精通兵法,更通曉各國醫理。可指下傳來的脈象卻讓他眉頭緊鎖——蓬勃有力,節律分明,絲毫不顯虛弱。這與東方禮蒼白的面色、冰涼的手腳形成了詭異的反差。
即便是最健壯的戰士,疲憊時脈象也該略顯虛浮。可此刻東方禮的脈象,蓬勃得近乎亢奮,像是被什麼強行催動着氣血。
韶容的指尖微微發顫。這絕非自然狀态,分明是被人動了手腳。
“陳桓。”他壓低聲音喚道。
老太監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屏風後:“大都督?”
“去查。”韶容眼底翻湧着殺意,“陛下半年内的膳食、熏香、茶飲,經手之人一個不漏。名單直接送韶府,不必驚動陛下。”
敢對東方禮下手,無論對方是誰。
他都要讓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東方禮在睡夢中無意識地蹙眉,循着熟悉的白芷香往韶容身邊蹭了蹭,額頭幾乎貼上他的膝頭。
韶容垂眸望着榻上的人。此刻殿内僅有二人,屏風将床榻隔成一方天地。他閉了閉眼,終是躺下身去。
幾乎是同時,東方禮蜷進他懷裡,冰涼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他的衣襟。韶容僵了一瞬,随即緩緩收攏手臂,将人圈在懷中。
“睡吧……”他在帝王耳邊輕聲道,另一隻手按上對方心口,以内力疏導紊亂的氣血,“阿容在呢。”
東方禮醒來時,殿内已染上暮色。他先是眨了眨眼,待視線聚焦,便看見韶容斜倚在床榻邊假寐的身影,那人抱胸而坐,長睫在眼下投落一片陰影,連睡姿都帶着武将特有的警覺。
多久沒睡過這樣安穩的覺了?帝王恍惚地想。身上沉重的疲憊感已然消散,連帶着那如影随形的心痛也暫時退去。
窗外日影西斜,他突然驚覺,今日的奏折還未批閱!
東方禮輕手輕腳地撐起身子,正要越過韶容下榻,手腕卻突然被攥住。
“陛下想去哪?”韶容不知何時已睜開眼,眸中一片清明,哪有半分睡意?他指尖順勢滑入帝王掌心,三指精準地扣在脈門上,脈象依舊亢奮得不正常。
東方禮怔了怔,目光落在兩人交疊的手上:“折子……”
韶容眉頭緊鎖。方才他已瞥見案幾上堆積如山的奏折,什麼禮炮規格、獵場清掃,盡是些雞毛蒜皮的瑣事。
東方禮這哪是當皇帝?分明是給那群大臣當老媽子!
“不急。”韶容一把将人拽回榻上,力道剛好夠帝王跌坐在軟枕間,“明日早朝,照原樣發回去便是。”
“這怎麼行。”東方禮蹙眉,下意識攥緊了被角。若将奏折原樣發回,萬一延誤軍國大事……
韶容突然屈指彈在帝王光潔的額頭上:“陛下放心,”他唇角微揚,眼底卻是一片肅殺,“臣定給您安排得妥妥當當。”
比如,讓那幫屍位素餐的朝臣們,好好回憶回憶何為分内之事。
東方禮捂着額頭,恍惚又變回那個被太傅罰抄時,眼巴巴等着韶容翻牆來救的小皇子。
他張了張嘴,卻在看到對方眼底的血絲時,突然噤聲。
“……好。”
一個字,輕得幾乎聽不見。
韶容卻笑了,伸手替帝王掖好被角:“緩緩再起,一會兒就該用晚膳了。”
“你要回府了嗎?”東方禮突然抓住他的袖角,話一出口便後悔了。
外臣不得夜宿宮禁,更何況方才自己還信誓旦旦說“就一次”。
韶容看着帝王抿唇強作鎮定的模樣,忍不住輕笑:“臣宿在偏殿。”指尖點了點不遠處的側門,“陛下随時可以喚臣。”
“……好。”
東方禮松開手,指尖殘留的溫度轉瞬即逝。
他知道這是最好的安排,既全了禮數,又……全了他的私心。
二人對坐在膳桌前,燭火将他們的影子投在雕花屏風上。東方禮不合禮制地輕咬着銀筷,眼角餘光偷瞄對面那人。不過是多了個人陪着用膳,連平日裡膩味的山珍海味都變得鮮活起來。
韶容修長的手指靈活地剝着蝦殼,将晶瑩的蝦肉一一放入帝王碗中。
他記得東方禮所有喜好,連鹹淡口味都一清二楚。
東方禮埋頭扒飯,耳尖卻不受控制地泛紅。米粒粘在唇角都不自知,直到韶容伸手替他拂去。指尖擦過唇瓣的觸感讓帝王險些咬到舌頭。
好喜歡韶容。
這個念頭來得猝不及防,卻理所當然得像日出東方。
待用完晚膳,韶容盯着帝王躺回榻上,正要轉身離去,衣袖卻被輕輕拽住。
“那個……”東方禮的聲音悶在錦被裡,他覺得自己有些得寸進尺,卻還是忍不住開口,“能不能……留個香囊給朕?”
管他呢。
反正比起那個“卿卿”,韶容明顯更縱容自己。
韶容挑眉。
這人莫不是離了他的氣息就睡不着?
他解下腰間香囊塞進帝王手中:“明日給陛下做個新的,先将就。”
香囊還帶着體溫和白芷香的氣息。東方禮将它貼在鼻尖,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擡頭:“你……”
屏風外,韶容的背影已經消失在轉角。帝王抱着香囊縮進錦被,嘴角不自覺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