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容其實并未走遠。
鬼使神差地,他折返回來,此刻正隐在梨樹繁茂的枝葉間。
樹下,秋千輕輕搖晃。東方禮垂着頭,整個人籠在暮春的陰影裡,顯得格外單薄。
帝王在難過。
這個認知讓韶容心頭一緊。他下意識攥住手邊的樹枝,粗糙的樹皮硌得掌心生疼。
為何難過?
總不會是因為……自己方才應允他立後?
這個荒謬的念頭剛起,韶容呼吸一滞。
那是……
一滴淚珠正順着帝王的臉頰滑落,懸在下颌處将落未落。
東方禮在哭。
韶容胸口突然泛起細密的疼。他下意識向前傾身,卻忘了自己還在樹上。
“咔嚓”。
樹枝斷裂的聲響驚動了樹下的人。
東方禮倉皇擡頭,恰好看見一道碧色身影從梨樹上跌落。那人衣袂翻飛間,驚起滿樹雪白的梨花,紛紛揚揚灑了帝王一身。
韶容在半空輕巧地翻身,落地時單膝點地,卻仍被慣性帶着向前滑了半步,正好停在秋千前。他擡頭時,發間還沾着幾片花瓣。
四目相對。
帝王眼角的淚痕未幹,在驕陽下泛着細碎的光。韶容的視線凝在那道水痕上,喉結不自覺地滾動。
“陛下……”他聲音發緊,“臣的玉佩掉樹上了。”
拙劣的借口。
東方禮看着近在咫尺的人,鬼使神差地伸手,指尖輕輕拂過韶容發間的花瓣:“阿容……”
聲音哽咽在喉頭。
一滴淚砸在韶容手背上,燙得他心頭一顫。
帝王忽然傾身,将額頭輕輕抵在韶容肩頭。
“朕可不可以……不立後。”
聲音悶在衣料裡,帶着幾分孩子氣的執拗。
不立後,就不用看着你為我證婚,不用看你牽着别人的手走向我。
韶容渾身僵住。
他聽見自己心跳如雷,震得耳膜生疼。
這話……是什麼意思?
“陛下是……”他喉結滾動,聲音啞得不像話,“有心上人了嗎?”
毫無關聯的兩句問答。
可韶容此刻隻想求一個答案。
東方禮卻突然擡頭,泛紅的眼睛直直望進他心底:“那你呢?”他聲音發顫,像是用盡了全部勇氣,“你喜歡卿卿,對嗎?”
韶容望着帝王眼中交織的哀切與希冀,這人是在等一個答案,一個能讓他死心或是放心的答案。
“卿卿……”韶容輕歎,“是把劍。”
他雖不知許易歌到底在東方禮面前編排了什麼,但眼下這情形,顯然容不得他再試探了。
東方禮怔住了。卿卿……是把劍?可許易歌明明說得煞有介事,連許憶言都信誓旦旦地說那是個男子……
“你騙人。”帝王聲音裡帶着哭腔,眼尾又紅了幾分,“卿卿分明是個男子……”
說到最後已是氣音,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韶容難得露出錯愕的神情。
許易歌那個榆木腦袋,竟能猜出卿卿是男子?這倒真是……
“放心。”韶容擡手,指腹輕輕拭去帝王面上的淚痕,“臣會一直守着陛下,有沒有卿卿都一樣。”
“隻是……守着嗎?”東方禮下意識抓住他的手腕,問完才驚覺自己的失态。
韶容挑眉:“陛下想要臣怎樣?”
你看,他又分不清了。
東方禮茫然地眨着眼,睫毛上還挂着細碎的淚珠。他隻知道想要韶容永遠在身邊,想要那人的目光隻為自己停留,想到将來或許有人會取代自己的位置,心口就疼得發慌。
這算什麼?友情嗎?還是……
“朕想要你永遠陪着我。”帝王聲音輕得像是夢呓,“隻陪着我一個人。”
韶容望着那雙盛滿水光的眼睛,忽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