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容心滿意足地從小廚房踱步而出,信鴿歪歪斜斜地靠在他肩頭,圓滾滾的肚皮昭示着這一人一鳥的戰果。
“如何?我說的沒錯吧?”他輕撓信鴿的下巴,笑得眉眼彎彎,“跟着你離思哥哥,總不會虧待了肚子。”
這習慣還是在邊關養成的。那時他最愛往夥房鑽,想吃什麼便讓廚子現做。剛出鍋的炙羊肉滋滋冒着油花,新揉的面餅帶着麥香,比什麼山珍海味都來得痛快。
回京後這毛病也沒改。與其讓侍女們端來一堆華而不實的菜肴,倒不如自己親自去廚房指點。說來也怪,若真要他提前報菜名,反倒想不出個所以然;唯有站在竈台前,看着食材在鍋中翻滾,才能靈光乍現。
信鴿“咕”地叫了一聲,似是贊同。韶容笑着彈了彈它的小腦袋:“撐成這樣,待會兒還飛得動麼?”
許易歌揉着太陽穴踏入後院時,正撞見這令人啼笑皆非的一幕。
“小寶?”他試探着喚道。
信鴿聞聲立刻撲棱翅膀,奈何圓滾滾的身子實在不堪重負,剛離肩就一個趔趄栽了下來。還真讓韶容說中了,這胖鴿子險些把自己摔個半死。
許易歌手忙腳亂地接住這貪吃的小家夥,擡頭正對上韶容那副事不關己的表情。
“啧,說過多少回了,”許易歌頓時化身老媽子,指尖輕點鴿子鼓脹的肚皮,“信鴿要控制體重,你……”話到一半突然卡殼,“等等,小寶怎會在你這裡?”
“喊你來的人沒說?”韶容掏了掏耳朵,權當沒聽見他的唠叨。
許易歌老實搖頭,宿醉未消的腦袋還暈乎乎的。
“聞人舟來信了。”韶容懶洋洋地往石凳上一坐,“我看不懂。”
許易歌聞言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他愛寫什麼寫什麼,有本事讓他那些紅顔知己認去!”
說罷低頭逗弄懷裡的信鴿,指尖在羽毛間穿梭,動作卻比方才輕柔了許多。
韶容暗自歎氣。
自打聞人舟逛花樓被逮個正着,這兩人便鬧得不可開交。本就是筆糊塗賬,一個在邊關四處拈花惹草,一個在京城夜夜留宿百雀樓,偏生還要互相吃味。
回京途中韶容曾試探着提起聞人舟,誰知素來遲鈍的許易歌竟當場變了臉色。自那以後,韶容便識趣地裝作軍中從未有過這号人物。
“喏。”韶容将那張鬼畫符般的信箋遞過去,“這次真是正經事,替我看看。”
許易歌狐疑地接過信紙,眯着眼辨認起來:“‘離思哥哥親啟’……”
韶容額角青筋一跳,指節捏得咔咔作響。聞人舟這個記吃不記打的混賬,還是改不了見人就撩的毛病!
“繼續念。”他咬着牙道。
好在許易歌深知韶容對其無意,隻是撇了撇嘴便繼續往下念。可越念聲音越小,最後“啪”地将信紙拍在石桌上:“這就是你說的正經事?通篇除了調情就是渾話!”
信鴿吓得撲棱棱飛到了韶容肩頭。許易歌氣得臉色發青,那信上最後一句“想你想得夜不能寐”簡直刺眼至極。
韶容順手揉了揉信鴿的小腦袋:“你再仔細看看,說不定藏在字縫裡呢。”
許易歌将信紙對着陽光一照,忽然“咦”了一聲。
那些歪歪扭扭的墨迹間,竟真能再拼出些寫别的字迹。
見許易歌表情變幻,韶容眉梢微揚,好整以暇地等着他開口。
“三日内必至,勿憂。”許易歌幹巴巴地念道。
“……”韶容指節捏得咔咔作響,這回是真想掐死那個千裡之外的神醫了,“這混賬又是飛鴿又是密信的,就為說這麼句廢話?”
許易歌盯着信紙上那些故意畫得纏綿悱恻的“離思哥哥”,默默把信紙揉成一團:“看來是的。”
信鴿見狀,急忙撲棱着翅膀把紙團搶回來,寶貝似的護在翅膀底下。
韶容看着信鴿護食般的模樣,氣極反笑:“聞人舟倒是養了隻忠心耿耿的好鴿子。”
許易歌揉了揉太陽穴,宿醉未消的腦袋更疼了:“所以……我們折騰這一遭,就為等他三天後親自來說?”
“……”
兩人四目相對,空氣突然凝固。院中隻剩信鴿“咕咕”的叫聲,和遠處廚房飄來的炊煙。
良久,院中同時響起兩聲長歎。
“你真是帶了個好下屬。”許易歌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
韶容冷笑回敬:“你真是找了個好相好。”
他拎起還在“咕咕”不停的信鴿,往許易歌懷裡一塞:“帶着你的‘定情信物’,趕緊走。”
許易歌手忙腳亂接住鴿子,正要反駁,卻見韶容已經背過身去,隻留給他一個嫌棄的背影:“記得三日後帶那個庸醫來見我。”
韶容正欲回房,卻見老管家抱着剛繡好的布老虎匆匆走來。那布老虎針腳細密,憨态可掬,棉花裡還摻了韶容書房特制的白芷安神香。
“這麼快?”韶容接過布老虎捏了捏,“給陛下送去吧。”
管家卻躊躇着沒動:“大都督不如……親自走一趟?”
韶容指尖一頓。布老虎溫暖的觸感讓他想起東方禮方才在秋千上泛紅的眼眶。若是此刻去見……
“不必了。”韶容将布老虎遞回去,“讓陳桓轉交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