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海早被突然的推背感撞得後背發麻。
她望着柴忻然戴着墨鏡打哈欠的慵懶模樣,由衷豎起大拇指,“柴姐,厲害。”卻在右肩突然下沉的刹那,指尖不受控地發顫。
“放松點,硌着疼。”柴忻然微涼的手掌覆上來時,季海早才驚覺右手已被冷汗浸得發黏。
柴忻然的手指覆在她痙攣的手背上,帶着熟悉的、安撫的力度。
季海早在心裡苦笑:怪不得剛才非得坐我右邊,看來是什麼都瞞不過她。
聽着耳畔逐漸平穩的呼吸聲,她望着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玻璃映出自己緊繃的下颌。
這座闊别一年半的城市,連海風都帶着記憶裡的鹹澀。她本以為,這座城市會和那個人一樣,慢慢消失在她的世界裡,直到她完全忘記。
*
距離報到時間還有5分鐘。
季海早的目光死死釘在手表上,轉動的指針像火星,撩得她腳底發燙,腿停不下來地抖動着。
她的左手扣在車門把手上,黑色雙肩包的背帶勒得鎖骨有些疼,胸前粉色挎包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挎包裡的紅棗,記得時不時吃上一顆。”
“兩個包的夾層都給你放了錢,跟同學大大方方的,多請她們吃東西……”
柴忻然在旁邊絮絮叨叨地囑咐着。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季海早在心裡默默吐槽,表面卻溫順地點頭。
“訓練的時候量力而為,身上有任何不舒服,随時讓你教官給我打電話,我會二十四小時開機的,知道了嗎?”
在出租車急刹的刺耳聲音中,季海早幾乎是撞開車門沖進熱浪裡,她的聲音随風飄蕩:“知道了,你自己也多注意安全。”
“港城警察學院”幾個大字在陽光下發着光,與記憶裡某個潮濕的清晨重疊。
“什麼人?來這裡做什麼?”
警務室的銀色欄杆折射着刺目的日光,季海早遞出證件的手還殘留着出租車上的冷氣。
“你好,我是來報到的。”
警員狐疑的目光掃過她泛紅的臉頰,秒針滴答聲裡,時針準時來到9:00。
季海早盯着對方查驗證件的動作,汗珠不斷從額頭上滑落。
她長到二十三歲,這還是第一次遲到。
警員将證件遞回,好心用生澀的普通話指路,季海早道完謝,攥緊證件轉身就跑。
季海早沖到操場時,蒸騰的熱浪帶着塑膠跑道的焦糊味撲鼻而來。
二十七雙眼睛齊刷刷掃過來,像探照燈般灼得她後頸發燙。
女生們松散挽起的頭發冒着熱氣,男生各色T恤後背洇出深色汗漬。
草綠色的身影突然進入視線,季海早猛地刹住腳步。
女教官的短發被曬得發灰,明明隻到她鼻尖的身高,卻像堵牆般壓得人喘不過氣。
尤其是那雙鷹隼般的眼睛,像是能直接看穿她隐藏在心底的慌亂。
“報告!”季海早扯着嗓子喊道。
“這人誰啊?”
“不是說有人遲到了嘛,就是她吧。”
“考試的時候,怎麼沒見過她啊……”
隊伍裡傳來竊竊私語的聲音,季海早餘光瞥見有人在交頭接耳。
“安靜。”女教官嚴厲的聲音響起,所有人馬上噤聲。
“季海早?”女教官眯起眼,用審視的目光打量季海早。
“到!”回應聲比想象中更沙啞,标準軍姿讓酸痛的小腿微微發顫。
“為什麼遲到?”
季海早盯着對方的領口,看着那抹綠色越逼越近。
“報告教官,因為堵車。”
“不要找理由,遲到就是不遵守紀律,這樣怎麼做警察?”
呼吸噴在她脖頸處,季海早本能地挺直脊背。
“報告教官,對不起!”道歉聲脫口而出。
“錯了就認罰,你現在去跑5圈。而她們所有人都是因為你,需要繼續在這大太陽底下曬着。”
“報告教官,是。”季海早在此起彼伏地哀嚎聲中,将自己身上的背包卸下。
轉頭對上教官的眼神,警告的意味明顯。
一人犯錯,集體連坐的老把戲,她在警校不知道經曆過多少回。
隻不過,她一向是被連累的那方。
轉身邁向跑道時,鞋底與地面摩擦出輕微聲響。
“站住!”命令聲響起的刹那,季海早後頸的汗毛全部豎起。
“在這,要說Yes,madam!”
“Yes,madam!”季海早不卑不亢,回答利落。
她盯着跑道盡頭扭曲的熱浪,覺得五圈也并不可怕。
至少,比困在那座廢棄工廠,要簡單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