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教官撂下“10分鐘後黃河廣場集合”的指令後,踩着利落的步伐轉身離開宿舍。
空間氣氛凝滞,随後爆發出接連不斷的抱怨聲。
“10分鐘哪夠收拾啊?”
“這不是都拜某人所賜,人家别的班可是早就回宿舍了……”
尖銳的議論聲夾雜着不滿,在狹小的空間裡來回碰撞。
季海早分不清,那些議論是旁人當她聽不懂粵語的無意流露,還是刻意放大音量的冷嘲熱諷。
她站在人群中央,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蜷起。
那些含沙射影的話語刺得耳膜生疼,她深吸一口氣,提高音量:“對不住大家,為了賠罪,我會幫你們每個人打掃一次衛生。”
話音落下,抱怨聲像被掐斷電線的收音機,戛然而止。
有人沉默不語繼續收拾行李,有人擺擺手說不用,角落裡也有傳來欣然應允的回應。
季海早歉意地笑了笑,轉身走向屬于自己的床鋪。
靠近窗戶的鐵皮櫃上,标簽欄裡夾着張手寫标簽,“季海早”三個字清雅靈秀。
她的指尖輕輕擦過紙面,覺得筆鋒有些熟悉,心裡卻不敢輕易下定義。
季海早苦笑一下,甩掉腦海裡不切實際的想法,擡手打開櫃門。
鐵皮櫃門發出吱呀的聲音,櫃子裡規整的格局展露無遺。
頂部與底部的橫長空格,應該是用來放帽子和鞋子的。中部左側是豎長空格,頂部一根橫着的鋼管,上面挂着整齊的衣架。中部右側分割成大小不一的格子,最下方是帶鎖的小抽屜。
櫃子旁邊的單人床由鋼制床架支撐,木闆上鋪着薄薄的床墊,人一坐上去,床闆和床架摩擦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季海早坐在床上,掌心貼着硬邦邦的床面,心裡已然能夠預見未來三個月的艱苦。
窗外,雷聲過後烏雲散盡,熾熱的陽光傾斜而下,直直照在她的臉上。
季海早站起身,來到在窗邊眺望,她的目光突然一凝。
遠處,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緩緩走來。
她擡手揉了揉被陽光刺出淚水的眼睛,想要看得更真切些。
“大陸妹!”一個嬌俏的身影突然湊到季海早身邊,伸手戳了戳她的右肩膀,“你從哪裡來的?考試的時候怎麼沒有見過你?”
季海早的右手又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她不動聲色地伸出左手,将顫抖的右手穩穩按住。
視線被打斷,等再轉回窗外,那道身影已然消失。
季海早急忙推開窗戶探出身,目光在樓下尋找,卻隻看到三三兩兩奔向廣場的學警。
“跟你說話呢,怎麼這麼沒禮貌!”女生見季海早不理睬自己,語氣染上幾分惱怒。
季海早緩緩關上窗戶,面上失落一閃而過,随後面無表情地吐出三個字:“季海早。”
女生被她冰冷的眼神吓得後退兩步,盛氣淩人的氣勢,一下子弱了下去,結結巴巴地問道:“你,你說什麼?”
季海早一字一頓道:“季海早,季是四季的季,海是大海的海,早是早晨的早。”
“神經。”女生翻了個白眼,跺着腳跑開。
宿舍裡,收拾完畢的學警陸續離開,剩下的仍在埋頭整理行李。
表面上,衆人各忙各的,無人将注意力放在季海早身上。
但空氣中若有似無的灼熱感,讓她敏銳察覺到,暗處好似有道視線正在盯着自己。
*
黃河廣場熱浪翻湧,各個教官的口令響起。
“A squad fall in。”
“B squad fall in。”
“C squad fall in……”
七八個方陣依次排列,季海早筆直地嵌在A班隊列中,後頸的汗水順着脊柱往下滑。
她餘光瞥見女教官站在隊伍中央。
那人肩章上三道拐加警号,印證着她副班主任地身份。
而本該現身的班主任卻蹤影全無,這份缺席在熾熱地日光下愈發灼人。
季海早表面紋絲不動,眼睫卻不安地顫動着。
“Squad Attent ion”的命令響起,所有松散的肢體繃成弓弦,相鄰隊伍較勁的氛圍挾着汗酸味漫了過來。
軍靴叩擊地面的聲音由遠及近,每一下都像重錘砸在她胸腔裡。
“Squad Stand at Ease。”清冷的嗓音似是有天生的寒意,瞬間驅散了周遭的熱氣。
季海早死死盯着前方那人挺括的制服,肩章上的銀星在陽光下刺得人眼眶發疼。
甯溪晚的輪廓漸漸清晰,那些刻意封存的記憶像是帶刺的藤蔓破土而出,尖銳的刺勾住每一寸神經,讓她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
2009年12月5日傍晚五點,哈城國際機場接機大廳裡燈火通明。
季海早抱着厚重的棉衣,手裡拿着寫有名字的紙闆,像棵倔強的白楊立在航班信息顯示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