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房間的燈亮起,而窗外已是黃昏時刻,被霧氣隔開的海平面朦胧,染上淡淡的紅,鹹澀海風拂過海面,從窗戶灌入,窗簾沙沙作響。
黎安擡腦袋擡得急,一下子暈了頭,眼前一黑,差點又趴了回去。
等她緩了一會,才慢慢瞧清前頭。
紀郁林的衣服換了一套,像是研究院裡的批發套裝,長袖白底襯衫、同色長褲,料子更軟些,扣子依舊系在最後一顆,透着濃郁的刻闆老幹部味。
平常衣服也是,白大褂襯衫西褲,要不是旁人穿着不同,黎安都要懷疑,這末世裡是不是隻有這一種衣服。
不過,周圍人次次看過來、視線下移時,落在左胸繡紋徽章時,都會露出豔羨至極的視線。
或許這種衣服,代表着身份與地位?
但為什麼不多幾個款式,末世中的其他人生活或許困苦,但研究院不至于連這點布料都沒有,畢竟全世界的資源都集中在那兒。
紀郁林長得那麼好看,卻來來回回換着同樣樣式的衣服穿,當真浪費了那副好皮囊。
黎安越想越偏,竟冒出了研究院苛責紀郁林的念頭。
一想到紀郁林剛被救回船上,就要那什麼領導明裡暗裡趕着去幹活,都如此牛馬了,日常衣服也不好好準備,
果然,被抛棄的結局,早已在更早的日常中露出端倪。
黎安越想越為紀郁林心酸。
研究院裡沒一個好東西,包括那個淩筠!
後面那一句還沒有理由,完全是小章魚理直氣壯的遷怒。
她在那邊嘀咕了半天,而後才回過神,視線落在搭于紀郁林高挺鼻梁間的無框眼鏡上。
方形的薄鏡片,兩邊的銀制鏡臂懸着細銀鍊,被風吹得輕晃,與紀郁林的衣服相襯,平添一分書卷氣的同時,也将本身疏離感加重,更顯冷淡。
可這人手中卻拿着皮料與針,皺眉垂眼時的思索,好像在做十分重要的實驗一樣,每一次穿針而過,都帶着科研人的小心、嚴謹。
很是專注的樣子。
黎安的腦袋實在有點亂,一時理不清,是先該抱怨紀郁林不哄自己,還是該罵研究院沒良心,又或者好奇紀郁林在做什麼。
三個念頭糾結來糾結去,愣是沒有個結果,反倒讓黎安的脾氣消了點。
算了,她大章魚有大量,都是外面的壞東西纏着她家小紀,紀郁林知道回來就好。
小章魚默默點頭,自己哄好自己,而後敲了敲旁邊的玻璃杯。
——铛、铛铛。
想搞出些動靜,引起某個人的注意。
可慣用的招式沒了作用,那邊的人依舊專注。
小章魚憋了憋氣,告訴自己,紀郁林隻是太過專注,不是故意不理她,繼而又一次敲響,
——铛、铛铛。
那邊人依舊,連視線都沒有偏移一點。
小章魚不由用觸手比出一個問号。
人?
就這耳朵,你還叫我有事要喊你,小章魚要被海鷗叼走一百次了!
剛剛緩和的脾氣又冒上來,可轉念一想,小章魚又懷疑起自己,覺得她是不是做的太過,畢竟距離那麼遠,紀郁林聽不見也很正常。
沾染牆灰的觸手,在枕頭留下淺灰腳印,繼而随着桌腿爬往下,慢慢吞吞爬到紀郁林小腿邊,想扯褲腳叫對方,可觸手剛剛碰到褲腳就留下一個淺灰色的印子。
小章魚心虛地縮了縮觸手,當即放棄了這個念頭,繼而轉身,鬼鬼祟祟爬到旁邊的床頭櫃上,觸手敲打水杯。
——铛、铛铛。
這下終于能聽見了,紀郁林回過神,下意識朝聲源扭頭。
桌面上的小章魚原地站立,八條觸須都撐着,直挺挺地像一把插了章魚腦袋的筷子,杵在桌面,蔚藍眼眸瞪大,兇巴巴盯着紀郁林看。
人,小章魚真的、真的、真的非常生氣!
真的!
超級無敵霹靂宇宙生氣!
可一向慣着、不需要對話就理解她的紀郁林,此刻就像個木頭,不僅不哄,還伸出手指碰了碰她腦袋,笑着就問:“睡醒了?”
她沒有等小章魚回應,聲音更柔,繼續問道:“做了什麼夢,是噩夢嗎?怎麼老動來動去的,還踹了腳枕頭。”
原來她之前的埋頭生氣,紀郁林都看見了,卻覺得她隻是在睡覺!連摔觸手都是在做夢!
果然,太弱小的章魚,連反抗都會被無視!
小章魚瞳孔放大,滿是不可置信,觸須更直,甚至垂在身側的兩根觸須都揪緊成拳,固執地仰着大腦袋,瞪大的眼睛珠子幾乎要冒出眼水霧。
人,你真的很過分!
她都這樣了,壓在圓腦袋上的食指還用力,輕松往後一壓。
之前恨不得立成筷子尖的觸須,現在根本就站不穩,對方一壓,小章魚一下子就往後摔。
——啪
聲音脆響,過分挺直的觸須還繃着。
小章魚跌得發懵,下意識一股腦站起,試圖用自己不甘的靈魂,向霸權主義、強權政治說不。
可紀郁林卻好像看不懂一樣,擡手又壓。
這才比之前表現好,小章魚隔了兩秒才摔,動作比之前好看了一點,不再緊繃着,頂着大腦袋在桌面晃了晃。
她很快又站起來。
又摔。
再站起來。
再摔。
一連幾次,摔到小章魚都沒勁爬起來了,恍惚着仰躺在桌面,雙目失神、觸須癱平,徹徹底底變成一塊鐵闆章魚餅。
不明白、不理解。
為什麼一向慣着自己的紀郁林會這樣,就好像瞬間換了一個人一樣。
媽媽,我要回海裡。
陸地果然不适合章魚。
小章魚覺得自己有點酸酸澀澀的。
而在此刻,紀郁林終于開口,聲音依舊溫和、縱容:“怎麼?不想玩不倒翁的遊戲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