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車停在樓下,随着一聲門響,外頭的雜亂聲音都被隔絕。
小章魚被置于桌面,底下還有個柔軟枕頭墊着,這舉動雖細心,卻沒有讓小章魚的情緒緩和一點,反倒依舊恹恹。
原因是,某個人安置好小章魚後,便轉身出門,連個理由都沒給,隻說了句會很快就回來。
之前的情緒沒有得到緩解,反倒因此愈演愈烈。
八條觸手再趴,将枕頭壓出個凹坑,然後低頭埋進裡頭,試圖将自己與情緒一塊淹沒其中。
煩、很煩。
理不清為什麼,也無法制止自己,讓自己不去想、不去煩。
小章魚翻了個身,在枕頭裡滾了個圈後,又滾了個圈,從中間滾到邊緣,擡眼就瞧見另一面。
去殼切塊的蝦仁擺在盤中,旁邊還有杯鮮榨的西瓜汁。
這些東西在和平年代,隻是最平常不過的東西,可在物種發生異變後,便隻有少數普通種子得以保存。
在物資窘迫、土地惡化、生活條件極端的情況下,培育重心更多在稻谷、小麥等糧食方面,水果也變得極珍貴,甚至價比三階異獸肉。
但無論如何珍貴,都被細心處理,擺到小章魚面前,成為紀郁林哄寵物的尋常零嘴。
黎安盯着瞧了一會,又翻身向另一邊,故意不看它們。
窗外有風吹過,玻璃杯中的汁液晃蕩,掀起圈圈波紋,甜膩的味道随之散開。
觸須動了下,又強行壓住。
雖然吃了那麼多異獸肉,二階的、三階的,甚至在那夜突襲後,黎安還嘗到了四階異獸肉。
隻不過一口就昏睡了一天,讓紀郁林不敢再給她食用,說是她現在的身體還無法承受那麼多。
但這些都是題外話,重點是黎安最最喜歡吃蝦肉,哪怕它們隻是最低級的異獸,也讓小章魚經常眯眼,表示幸福。
因此,紀郁林時常用蝦仁喂它,作為飯前飯後的小零食。
憋來憋去,還是翻身回頭,不情不願地爬起來。
小章魚耷拉個臉,嘀嘀咕咕地勸自己,隻是不想浪費糧食,一點也不是怕紀郁林的心意被浪費,更不是怕紀郁林生氣。
應該也不會生氣,畢竟紀郁林在她這兒,一向是好脾氣的代言人,哪怕是上次生氣,也隻是情緒失控一瞬,繼而就傷到了自己。
叫黎安愧疚了好久。
思緒落到這兒,她又想起紀郁林的傷。
應是這個世界的藥物特别,取用異變的植物作為原材料,所以隻噴了幾回,紀郁林的骨裂就好全。
就連脖頸、唇邊的那些紅印都有特殊藥膏塗抹,不過一天就消失殆盡。
那時的黎安還慶幸,說幸好沒有因為她的胡來,導緻紀郁林天天戴口罩。
可現在回想起來,她又覺得生氣。
早知道就吸重一點,不對,應該是不許紀郁林塗藥!
蔚藍眼睛滴溜溜一轉,當即冒出一個念頭,視線也随之停留在對面櫃子上。
等會吃完就把那瓶破藥丢掉!
小章魚默默下定決心,八條觸須一撐,直挺挺就站起,利落跳下枕頭,噔噔噔地往盤中走。
一口一個蝦仁,珍貴的西瓜汁還沒嘗出個滋味,就先沒了半杯。
囫囵吞棗吃完,黎安依稀能感受到到一點能量流動,但已不甚在意。
好東西吃多了,這些尋常的一階異獸已無法讓小章魚産生困意,于是扒拉着桌腿往下,八條觸須齊刷刷努力,便朝着那個裝着藥膏的櫃子去。
開櫃、取藥一氣呵成,很快就瞧見一隻頭頂藥膏的小章魚,又心虛又火急火燎地往窗邊跑。
丢垃圾桶怕被發現,還是直接丢到外面比較好。
她想的周全,做的也利落。
可當藥膏丢下,黎安望向窗外時,又冒出幾分迷茫。
不知道自己這些複雜情緒從何而來,也不理解自己在做什麼。
身體一歪,小章魚悶悶靠在窗邊,完全沒有因此而好轉一點。
她深吸一口氣,看向窗外,試圖将注意力轉移。
稀薄的霧氣仍然存在,好像還随着紅日落下,而變得濃綢了些,夾雜在濃郁海水腥氣中,讓人莫名煩躁。
而小鎮離海很近,站在窗邊就能瞧見她們來時的海岸。
這點,小章魚在路上好奇過,既然經常有海中異獸襲擊,那為什麼離遠一點。
而紀郁林的解釋是,如今食物獲取不易,海邊雖然危險,但起碼低階異獸集中,比如蝦、魚等類,雖然比以前費勁,但還是可以大批捕撈,而内陸的生活比這裡更困難。
這也是研究院費盡心思處理獸潮的原因。
想到這裡,黎安的視線往回收,落在周圍房屋上。
小鎮不大,說是鎮,其實更像個稍微大的村莊,房屋參差不齊,越往邊緣處越簡陋,甚至隻用幾塊鐵皮搭起,且都有修補過的痕迹。
她們目前的臨時住所,放在和平年代,隻能算作普通房屋,可在鎮中已算比較好的建築。
視線垂落,又落在家家戶戶都會在門口種植的太陽花上。
既可以耐活,又可食用,還是破舊衰敗的城鎮裡,唯一的彩色點綴。
想來,那些冒着生命危險出海打撈的人,下船回家後,瞧着這些花,心中緊繃的弦也會松下一些。
小章魚情緒略微緩和些,越發倚着窗戶邊緣。
蔚藍眼眸定在一處,之前的決定又浮現在腦海中。
走還是留?
她們間的關系仍是未知,黎安甚至不明白,紀郁林為什麼會對自己那麼好,更不知紀郁林會不會對她一如既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