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衆人起身打算要回去時,喬蔓一站起身,一股涼意順着脊背爬上脖頸——濕透的單衣緊貼肌膚,夏季布料本就輕薄,隐約勾勒出不似男子的曲線。她臉色驟變,又重新縮回去,好在衆人都在收拾漁具沒有注意到,随後他佯裝看到了岸邊有稀世草藥,快步躲進不遠處的槐樹林。
孫權發現喬蔓的異樣,悄悄跟了上去。
喬蔓貼着潮濕的樹幹心下着急,自己之前在軍營裡和那麼多人吃一起睡一起都沒有暴露,現在竟然要暴露在一群小孩子面前,真是過了幾天好日子松懈了。遠處傳來孫翊的笑鬧聲,混着河水拍打卵石的聲響,卻讓她愈發心慌——她倒是還有新繃帶放在她随身側挎的包裡,但這薄衫裹着濕漉漉的身子回去,就算能糊弄九歲的孫翊,但孫權朱然可不小了,怎麼可能瞧不出端倪?
轉身瞬間,孫權斜倚在三步開外的楓樹下,墨色衣擺垂落進叢生的蕨類植物,手中把玩的楓葉不知何時已被揉碎,細碎的葉屑正簌簌落在他鞋面上。
“你是女子?”少年聲音壓的很低
喬蔓如蒙大敵“你會說出去嗎?”喉間泛起苦澀,他清楚這秘密一旦暴露,别說在軍營立足,性命都堪憂。
孫權漫不經心地踢開腳邊石子,碎石骨碌碌滾進草叢:"我為什麼要說出去?我母親常講,姑母未出閣時還跟着父親沖鋒陷陣。"少年忽地仰起臉,狡黠的笑意在暮色裡忽明忽暗,"不過——"他拖長尾音,聲音裡又有幾分歡快,"人情債可得記着還”
喬蔓緊繃的肩頭終于松垮下來,望着眼前仰頭笑得燦爛的少年,心道這小崽子倒是無師自通,竟也學會拿捏人了。他故意闆起臉調侃:"二公子好聰明,小小年紀就懂得握着把柄制衡我了?”
孫權的發梢還在滴水,他不在意擺擺手,腳步輕盈,他轉身就往河岸跑像隻撒歡的小鹿"不和你說了!",他邊跑邊回頭喊:"我去告訴叔弼他們說今晚吃烤魚!再回營帳給你們拿幹衣服!"衣擺揚起的弧度裡,盛滿少年人獨有的天真與雀躍。
孫權回來換好了一身衣服,又分别去孫翊和朱然房間裡給他們拿衣服,剛從朱然房間裡出來,正巧碰到孫策回來同朱治商量給施然改姓的儀式,"你這是要去哪兒?"孫策瞥見他懷中摞得齊整的衣物,随口問道
“長兄,快給我一套你的衣服”孫權道
“你要衣服幹什麼?”
“我和叔弼、義封帶喬醫官去抓魚,結果都濕透了。"孫權語速飛快,"我不好去喬醫官的房間......"話音未落,遠處傳來熟悉的銀鈴聲,周瑜手持羽扇款步而來,月白色廣袖随風輕揚。
"公瑾兄!"孫權眼睛一亮,忙側身繞過孫策,衣擺掃過朱治腳邊,"你能借我套衣服嗎?"
聽到"喬醫官"三個字,孫策一把揪住弟弟後領将人拽回來:"你公瑾兄最愛潔淨!"他另一隻手重重拍在孫權肩頭,震得少年踉跄半步,"來來來,找你長兄拿!"說罷扯着人往主帳走去
主帳内,孫策從樟木箱裡拿出一件淡綠色短打,便開始“審問”孫權
“你們今日怎麼去捉魚了?”
“叔弼饞嘴,然後我和義封就提議誰輸了就帶叔弼去捉魚,喬醫官也要玩,然後喬醫官輸了,我們就去了”
“不可能,”孫策彈了孫權一個腦崩“我了解喬瀼瀼,她肯定不會主動同你們做這種孩子氣的遊戲”
孫權也不尴尬,笑道“長兄英明!确實是我們連哄帶騙,把喬醫官拉下水的。”
孫策聞言輕哼一聲,指尖無意識摩挲着短打衣襟上的盤扣。想到喬蔓那副被人算計還渾然不覺的實誠模樣,又好氣又好笑:“說不準還是你們匡他去的。下次再敢這般胡鬧……”
“不過就去抓個魚”他嘿嘿一笑:“您想想,要是我和朱然單獨帶叔弼去,保不準您又要擔心我們把叔弼那小子扔進河裡。如今有喬醫官在,既能看着叔弼,又能多個人照應——這主意,是不是打得妙?”
“喬醫官是個北地來的旱鴨子,你們帶着他到底是讓他看着你們還是你們看着他?”
孫權嘿嘿一笑,然後拿着那綠色短打道“長兄那我走啦,喬醫官還等着我呢”
“哎!”孫策擡手欲攔,卻見少年已經閃身避開帳簾,隻得對着他背影喊,“我同你一道去!”
“不行,你可不能去”孫權絲毫沒有緊張和慌亂道“義封正帶着叔弼烤魚呢,您去了準要搶他們的焦尾巴魚!”他闆起臉,指尖無意識摩挲着袖口的雲紋,“再說君理叔還等着商量義封改姓的大事,這可是關乎朱家門楣的正經事,怎能耽誤?”
孫策望着弟弟突然嚴肅的神情,隻當他和朱然關系要好,絲毫沒有多想。殊不知帳外的孫權正暗自松了口氣。
喬蔓三兩下套上孫權拿來寬大的綠色短打,松垮的袖口直垂到虎口,衣擺幾乎蓋住膝頭。她系好束帶,趕緊從樹林裡出來,此時義封已經烤好了魚,數量顯然不止他們從河裡抓的那幾條,應該是又去抓了。
“喬醫官去哪兒看草藥啦 怎麼這麼久才回來?”朱然問道
“就是”孫翊也附和“我們都烤好了你回來了,是不是想偷懶?”說着故意把魚骨頭舉到喬蔓面前,油星子順着指尖往下滴。
喬蔓接過孫翊的魚骨,笑道“好好好,我的錯,接下來我給你們烤可好?”孫翊立刻歡呼着将竹簽子全塞過來,差點戳到喬蔓的胸口。朱然蹲在火堆旁,望着喬蔓身上松垮的淡綠短打,忍俊不禁:“仲謀,你這衣服從哪兒給喬醫官找來的?倒像是戲台上的将軍!”
孫權蹲在溪邊洗着手,頭也不回地喊:“我哪裡知道喬醫官的衣服在哪兒?隻能向我長兄要!”
“這是伯符的衣服?”喬蔓手下動作微頓,目光落在寬大得有些不合身的袖口上。
“可不”孫權洗完手坐回來道“我原本還遇到了公瑾兄,不過長兄一聽我要跟公瑾兄借衣服,一把就把我拽走了”
“公瑾那個人最愛潔淨了。”喬蔓下意識扯了扯寬大的衣襟,慶幸沒真穿上周瑜的衣裳。她壓低聲音,耳尖泛着薄紅:“萬一他嫌棄我髒,直接扔掉,豈不是尴尬死了。”
孫權聞言笑得前仰後合,差點跌進火堆:“你在想什麼呢?”他抹着眼角笑出的淚花,“公瑾兄出自廬江周氏,府裡光是漿洗房就占半條街!一件衣服就算不借,最多穿一回就壓箱底了!”
喬蔓僵在原地,半響才讷讷擠出句“這樣啊”,耳尖的紅一路漫到脖頸。
這古代世家大族怎麼比現代人還奢侈?!果然不管哪個時代,有錢人都不一樣
“那你長兄這衣服……”
“我長兄沒那麼多講究”孫權随手往火堆裡丢了根枯枝,火星騰起半人高“不過,你願意還就還不還就拉倒”
喬蔓心裡想着,明日定要将衣服洗淨熨平,再尋個合适的時機歸還。哪怕孫策真不在意,她也不能失了禮數。
這邊孫策同朱治聊完給施然改姓的事宜,便又去見了吳夫人,同她講了一些宴席上沒法兒聊的體己話
"娘,這次回來,我便不再走了。"他頓了頓,目光落在窗外搖曳的竹影上,"父親離世已四五年,如今我終于能扛起孫家的大旗了。"
吳夫人輕輕歎了口氣,"這些年,苦了你了。"她雖心疼,可當年也是她鼓勵孫策走上這樣一條路,她恍惚又想起當年在靈堂裡,她攥着兒子發抖的手按在孫堅佩劍上的模樣。若是再重來一回,她也不會後悔。
“袁公路言而無信,不可久依,這次我趁為舅報仇的機會,以玉玺為質,才換來了領兵渡江的機會”
吳夫人點了點頭,又道“那公瑾也是你叫來的?”
“不錯”孫策露出虎牙,笑道“正是!正巧公瑾要去丹陽探望叔父,得知我要重返江東,二話不說就整頓舟船相助。”
"娘,這些天你也見了,我在曆陽已糾集幾千人馬。待籌備妥當,便要攻打橫江。"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母親鬓角新添的白發,語氣不自覺放軟,"兩日之後,我會派人将你們送去阜陵,那裡地勢險要,易守難攻。"
吳夫人望着兒子緊抿的嘴角,忽然想起孫堅出征前也是這般神情。她指尖撫過案上青瓷茶盞的裂紋,聲音輕柔卻堅定:"伯符想做什麼就去做,莫要瞻前顧後。娘絕不拖你後腿。"
忽聽得院裡傳來什麼聲音
四人回到府邸時已經很晚了,夏季的晚上不冷,孫翊已經趴在喬蔓的背上睡着了,喬蔓和孫權朱然分别後還要把孫翊送回他的房間裡,“嘶,又分不清了,那個院子來着?”白日裡覺得精巧的江南院落,此刻倒像座迷宮。
來來回回的颠簸倒是弄醒了背上的孫翊 喬蔓正好問道“叔弼,你還知不知道怎麼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