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已快步上前虛扶她手臂,“哪裡。”朗笑道“若說通透,反倒是你三言兩語,讓我看清了這‘注定’二字的虛妄。
喬蔓無奈搖頭,那些印在《三國演義》紙張上的刻闆印象,與眼前談笑自若的周瑜大相徑庭。書中“嫉賢妒能”的标簽,怎抵得過此刻他眼中坦蕩的星河?夜風卷着營寨裡的酒香拂過,她忽然覺得,那些被文字定格的曆史,遠不及親眼所見的鮮活。
遠處傳來孫策高歌的破鑼嗓子,周瑜聞言笑彎了眼,“走吧,咱們回去吧”
喬蔓随着周瑜踏入營帳時,酒氣與喧鬧撲面而來,熏得人耳膜發顫。孫策斜倚在榻上,烏發淩亂地散在酒漬斑駁的衣袍上,青銅酒爵歪歪斜斜舉在半空。原本叫周瑜去找喬蔓,結果把周瑜也給搭進去了,好容易二人來了,正要向二人賣乖自己沒有偷偷多喝酒,見兩人進來,立刻眼睛一亮,晃着酒爵招呼:“可算來了!罰酒三——”
話未說完,程普突然從人群裡擠出來,腳步踉跄卻眼神發亮,一把按住孫策舉酒的手:“伯符且慢!”
“此間當有琴音”
孫策道“程公若想聽琴,我明日給您尋來藝師,廣陵散、胡笳十八拍任您點。”
程普因周瑜僅憑與孫策的發小情誼,便驟然空降軍中執掌要務,心中早生不滿。他半生戎馬,最看不慣這等不憑軍功、隻靠私交便身居高位的做派。尤其見周瑜舉手投足皆是世家公子的風雅做派,言行間全然沒有經曆過血火淬煉的淩厲,更覺此人不過徒有虛名。此刻酒意上頭,積壓多日的輕蔑與質疑再也按捺不住,化作嘴角譏諷的笑意與字字帶刺的挑釁。
程普轉頭看向周瑜,“聽聞周公子琴藝一絕,何不奏與我們大夥聽聽?”
孫策皺眉“程公醉了”
氣氛一下驟變,衆人都不再笑
“程公既然想聽琴,瑜自當奏一曲”周瑜神色自若,唇角依舊噙着那抹溫潤笑意
喬蔓心中一緊,急忙拉住他的袖子,不着痕迹地沖他使着眼色——程普這番話分明是當衆羞辱,意在折他顔面。
“不是還欠你一曲嗎?”聲音雖輕,卻帶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羽扇輕揮間,周瑜已緩步走向角落蒙塵的焦尾琴。
樂聲初起如溪水潺潺,忽而轉為金戈鐵馬的铿锵,周瑜修長的手指在弦上翻飛,羽扇不知何時已擱在琴邊。程普的笑容漸漸僵在臉上,他盯着周瑜專注撫琴的模樣,眼中閃過一絲錯愕——那十指間流淌的氣勢,分明是經曆過沙場生死的人才有的凜冽。
一曲終了
孫策率先打破寂靜,猛地起身拊掌大笑,震得案上酒盞叮當作響:"這琴音還是如此悅耳!"他大步上前忽然提高音量,帶着不容置喙的威嚴:"都散了!今夜盡興至此,明日卯時還有軍務!今天就到這裡吧!"
人們都走光之後,孫策勾住周瑜的脖頸,溫熱的酒氣噴在他耳畔:“想不到你用的還是這把琴。”指尖摩挲着焦尾琴斑駁的琴身,那些陳年劃痕裡仿佛還嵌着少年時的月光。
周瑜垂眸輕笑,指尖劃過冰涼的琴弦,發出細微嗡鳴:“音色好。”羽扇輕搖,将燭火搖成細碎的金斑,落在孫策染着酒漬的衣襟上。
“隻是音色好?”孫策突然扳過他的肩膀,眼中醉意未散,卻藏着執拗的光,“難道不是因為這是我送給你的?那年你生辰,我跑遍廬江才尋到并做好的!”
周瑜望着孫策眼底泛起的微光,忽然想起十四歲生辰那日。少年孫策翻牆而入,懷中的焦尾琴裹着粗布,琴身還沾着翻牆時蹭上的牆灰,咧嘴笑着說:“整個廬江最好的琴,以後你就用我送你的琴彈!”
“這把焦味古琴竟是伯符送的?怪不得如此精美”喬蔓指尖輕撫琴身暗紋,燭火在斑駁木紋間流淌,
孫策胸脯頓時挺得老高,得意洋洋
“公瑾最是講究。”孫策突然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朝喬蔓擠眼,酒氣混着槐花香撲面而來。他伸手比畫着,“往日聽曲,隻要音調錯了半分,他必定回頭。”說到此處,故意拖長尾音,學着周瑜蹙眉糾正的模樣,“久而久之,便有了‘曲有誤周郎顧’的佳話!”帳内燭火忽地爆了個燈花,将他誇張的影子投在帳幕上,活脫脫一隻開屏的孔雀。
“想不到這個典故這麼早就有了啊”喬蔓道
“典故?稱不上典故吧”孫策哈哈笑道“我說瀼瀼你跟誰學的說話呀,這頂多算是美談”
“不過是公瑾耳朵尖,聽不得錯音罷了,哪值得大書特書?”說罷又猛地轉頭,沖周瑜擠眉弄眼,“倒是你,被那麼多姑娘惦記着,是不是偷着樂呢?”
周瑜聞言,羽扇輕敲在孫策手背,力道卻似撓癢。"惦記我的人多了,可沒誰能像你這般,把《陽關三疊》彈成《得勝鼓》。"
“那又怎麼樣?我有自信你隻關注我”少年勾起恣意的笑
看着兩個英俊少年互相打趣的樣子,喬蔓好奇道“你們就沒有喜歡的小姑娘嗎?”
喬蔓想,十三四歲在古時早到了情窦初開的年紀,擱現在初中生都偷偷傳紙條了。當年多少姑娘捧着親手做的點心堵在門口,他們二人若真應了誰,這會兒孩子怕都能跟着學騎馬射箭了
孫策聞言先是一愣,随即仰頭爆發出一陣大笑,震得腰間玉佩叮當作響:“小姑娘?我滿腦子都是建功立業,哪有空琢磨這些!”他伸手攬住周瑜肩膀,用力晃了晃,“再說了,有公瑾陪着我舞劍談兵,那些叽叽喳喳的姑娘,哪比得上他有趣?”
周瑜輕咳一聲,耳尖泛起薄紅,羽扇掩住唇角若有若無的笑意:“伯符說得是。廬江城裡那些往我們院裡塞香囊的姑娘,伯符不是轉手就拿去喂馬了?”
“那香囊熏得馬都打噴嚏!”孫策梗着脖子反駁,卻在觸及周瑜揶揄的目光時,不自在地别開臉,“反正……反正我就喜歡和公瑾一起!”他突然抓起案上酒壇,仰頭灌下一大口,酒水順着脖頸淌進衣襟,“等打下江東,有的是時間娶媳婦!”
周瑜笑着搖頭,雖是玩笑話,但他們都是有大志向的人,當時沒心思想這些,現在一般的姑娘入不得眼,想來還真是打下江東之後,才會考慮婚嫁之事。
孫策突然道“瀼瀼呢?年少時可喜歡過誰?”
“我?”喬蔓咬着下唇,上輩子實驗室白熾燈下的草莓牛奶、課桌肚裡藏着的手繪書簽,像老電影畫面般掠過腦海。她不禁笑起來。然而那些随風而逝的悸動,終究成了難以啟齒的過往,她垂眸搖頭:“沒有,我不記得了。”
可看喬蔓臉上不自覺閃過的羞澀,懵懂,那分明是想到了什麼,孫策的臉變得色彩紛呈起來,“哼,有什麼好藏着掖着的!”他重重把酒壇掼在案上,“當年喜歡過我和公瑾的小娘子有許多,我當年……我當年翻牆給公瑾送琴,可比你威風百倍!”
周瑜挑眉看着突然炸毛的孫策,羽扇輕敲他發冠:“伯符這是吃的哪門子飛醋?”他轉頭望向喬蔓,眼含笑意,“莫怕,他喝多了就愛說胡話。”
孫策拿着酒盞裝作不在意試探道“你說說她是誰,你們的事情,我說不準還能給你們保媒拉纖呢!”
“我真不記得了!”喬蔓又小聲嘟囔道“之前不讓我娶親的是你,現在給我保媒的還是你”
“我哪回攔着你娶親了?”他梗着脖子反駁,卻下意識放輕了聲音,“不過是覺得……那些庸脂俗粉配不上你。等我們打下江東有的是好姑娘。”
周瑜在旁将這一切盡收眼底,羽扇掩唇輕咳——分明是自家竹馬吃了無名飛醋,偏要裝出兄長架勢瞎操心,當真是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