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爬上營牆時,兩人的腳步聲漸漸隐沒在更鼓聲裡。遠處傳來隐約的練兵口号。孫策踏着月色回來,攔住一個人“喬醫官呢?”
“喬醫官這幾天都和呂先生西邊田壟裡了”
“去地裡?”孫策有些疑問“去地裡做什麼?”
“回校尉,說是教百姓認野草、分秧苗……”
“他一個醫官,不在帳中研藥,跑去泥裡折騰什麼?”話雖嚴厲,語氣裡卻聽不出半分責備,反而帶着幾分縱容的笑意。
“這麼晚,還沒回來?”
士卒偷偷瞥了眼天邊的月亮,心道這才剛過戌時三刻,依着喬醫官平日的性子,怕是還得守到子時。
“也快了…”
“去備馬。”孫策扯下披風甩在身後,翻身跨上赤烏馬。馬蹄踏碎滿地銀霜,練兵場的号角聲漸漸被夜風吹散。
當他靠近田埂時,火光映出兩個身影:喬蔓跪坐在地上,粗布衣襟沾滿泥漿,正用燒火棍在土裡畫着什麼;呂範蹲在一旁,手裡舉着油燈,不時往少年碗裡添些涼水。
“瀼瀼!”孫策勒住缰繩,馬嘶聲驚飛了草叢裡的夜枭。少年聞聲擡頭,臉上草屑混着泥巴,眼睛卻亮得驚人:“伯符!來得正好!”他全然不顧滿手泥土,直接拽住孫策的衣袖往田壟拖,“快來看這個!用草木灰拌種能防蟲,我試了三塊地,真的有用!”
孫策被拽得趔趄了半步,玄鐵護腕撞在喬蔓沾滿泥點的手腕上,發出清脆聲響。他低頭看着少年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又瞥見田壟邊歪斜插着的木牌——上面用炭筆寫着"第三試驗田",字迹被露水暈開,卻依舊執拗地挺立在夜風裡。
"你這一身......"孫策話音未落,喬蔓已經蹲下身扒開嫩綠的秧苗。月光落在他後頸新生的薄繭上,那裡還沾着幾片草葉。"看!"少年指尖拂過完整的葉子,語氣裡帶着壓不住的雀躍,"前幾日張嬸還說我瞎胡鬧,可現在真的有用!"
孫策跟着喬蔓望過去,看着田壟間整齊排列的秧苗,心中已有盤算。這草木灰防蟲之法看似簡單,實則暗含乾坤——若能推廣開來,百姓收成增加,自會感念恩德,民心歸附;軍中屯田亦可用此法,糧草充足,軍心穩固,将士們吃飽穿暖,戰力更能大增。想到此處,他隻覺胸中豪情激蕩,這不僅是田間地頭的小革新,更是關乎霸業根基的大事。
呂範在一旁道“瀼瀼弄的這些真是廢了好些力氣,也不知從哪就鼓搗出來了,如是應用于民定是大造化”
“是吧,是吧”喬蔓得到認可十分高興
孫策半跪在濕潤的田壟上,玄鐵護腕蹭過帶着露水的泥土。看着少年亮晶晶的眼睛,胸腔裡泛起溫熱的漣漪,仿佛連铠甲縫隙裡的舊傷都不再作痛。他伸手想要拂去喬蔓臉上的草屑,卻在觸及那沾着泥點的臉頰前頓住,轉而輕輕拍了拍少年肩頭:"一會兒收工,我有要緊事和你說。"
"等回來再說!"喬蔓頭也不擡地繼續整理着竹簡,炭筆在羊皮紙上沙沙作響,"我得趁着記性清楚,把草木灰配比和驅蟲時辰都記下來。"夜風卷着稻花香掠過兩人身側,遠處傳來更夫梆子聲,驚起蘆葦叢裡的夜鹭。少年單薄的背影在月光下微微佝偻,卻像是撐起了整片希望的田野。
“那晚間回去和你說”
“晚上回去我還得編寫課本呢”
孫策看着喬蔓低垂的後頸,喉結動了動,語氣卻不自覺地放軟:"明日巳時,我在中軍帳等你。"他伸手想替對方拂去肩頭草屑,卻在半空停住,轉而将腰間裝着提神艾草的香囊解下,重重塞進喬蔓手裡,"别又熬到天亮。"
“巳時?”喬蔓有些為難“明日我還想要教曲阿的百姓新的育種方法和識字呢”
孫策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搖頭:“你這比我這個校尉還忙”
他指尖摩挲着香囊上的流蘇,低頭想着今天下午與周瑜在适然樓裡的對話
“你難道要一直躲着他?别再瞻前顧後了,把一切交給機緣,或許走着走着,前路自會明朗。
“一貫不信天不信命的周公瑾竟然會說這樣的話?往日你總說‘人定勝天’,如今倒讓我把前程托付給虛無缥缈的天意?”
“那一向不信天不信命、想要什麼就自己争取的孫伯符,為什麼連試都不試一下就繳械投降了?當年你單槍匹馬闖袁術營帳要回孫将軍舊部,如今對着心上人,倒成了縮頭烏龜?”
孫策将香囊重新系回自己腰間,順勢牽住喬蔓垂落的衣袖,“說真的,别太忙,分些活兒出去,别累壞了。”
“明日我讓夥房多備些饴糖餅,你帶着去田間。教完百姓,就來中軍帳喝梅子茶,權當犒勞你這辛苦的小先生,可好?”
見喬蔓還在猶豫,“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的,隻是喝茶而已,喝完了你就走?”
“好”喬蔓點了點頭又轉頭繼續寫字
“早些回去”
“馬上,我記完這幾個字就回去”他忽然轉頭看向身旁的呂範,"子衡你先和伯符回去吧,莫要誤了休息。”
“我等你”孫策道
呂範的腳步聲漸遠,田壟間隻剩下篝火噼啪作響。孫策挨着喬蔓坐下,鐵甲與泥地相觸發出沉悶聲響。他歪頭盯着竹簡上的現代字迹,那些方方正正的墨痕在月光下排列得整齊,卻像天書般難懂。“這是何字?”
"這是我琢磨的速記法。"少年抿了抿嘴,将紙往懷裡攏了攏,"尋常文字書寫太慢,用這些符号,能更快記下農法要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