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光怪陸離,梁刑在炫彩的光斑裡朦朦胧胧地做着,不知身在何處。
他身體小小地窩在梁府的床上,一覺睡到天幹都不會有小厮進來。美夢帶着梁刑躺在曾經的小床上,最好一夢不醒。
外面似乎在搬什麼東西,仆人粗手粗腳地笑罵,催促對方趕緊搬。
管家:“都麻利點腳,輕點,别把少爺吵醒了。”
梁文昭聽見這大嗓門皺了皺眉,繼而蒙住頭接着睡,也不忍心責備他們。
來人頗有耐心地敲三下,停一停,再接着敲三下。
餘音繞梁,逼的煩躁的小少爺滿頭黑線打開門。
恭敬地一鞠躬,“爹”
他身體剛剛及到父親膝蓋。見小兒子光腳起來給他開門,老父親一把托起他放在床上,一件一件衣服往他身上套。
“去了浮雲,可不能還睡這麼多,會被先生點名的。”
梁刑想:哦,是這麼一段。他的父親要把他送去浮雲書院念書。可是當時他性情孤僻,不願與人接觸,更不想紮在一群和他一樣的孩童裡去念那看不懂的字。他更不想離開家。父親的羽翼保護的非常溫暖,他太貪戀這個時候的溫暖了。
梁餘音說一不二,把小兒子乖乖收拾好放到了馬車上。後面的車駕裡把他收藏的稀奇古怪的東西全都打包好,連帶着他這個人也被封進了車廂。
梁文昭眼眶紅紅地從小窗裡拽着父親的衣服。
“爹,一定要去讀書嗎?”
梁餘音摸着小兒子的頭發:“文昭啊,這個世上,有三件不得不必須做的事,讀書,觀世,還有愛人。”
梁文昭搖頭:“不做會死嗎?”
“不讀書,就看不到這個世界,看不到這個世界,就找不到愛的人。”
“所以,文昭要去書院跟着先生好好學習。去看看房間以外的世界。”
梁文昭還是不願意撒手,甚至搬出殺手锏:“可是我不想看世界,我隻想愛爹,…還有娘親。”
梁餘音面露哀色,轉而疾言道:“你這樣離不開家,萬一哪天我不在了,你又要如何自處。”
“梁家從來不養吃喝玩樂的纨绔,你要去闖你的天地。”
梁文昭:“那父親你呢,你的天地又在哪?”
背後碩大的梁府門匾壓的人喘不過氣。
“父親是男人,要守護好家族。你阿娘就是我的天地。”
彼時,梁刑已經多年未見到父親,夢中的他面目模糊到沒了細節,隻是覺得此人和自己長的幾乎一模一樣,年齡稍大一些而已。父親深藍的衣袍在梁府下鮮豔奪目,他就那麼直立站在門前,注視着馬車遠走。
即使是在夢中,梁刑也控制不住夢的走向,他被馬車一路順風地帶到浮雲書院。
長長的階梯對于他來說太高太高。
四周的雲霧好像拖着他一步步踏進了這個書籍瀚海一樣的地方。玲珑書閣裡的層層疊疊的書堆到山一樣高,他不禁懷疑,真的可以學完嗎?
學完可以就可以回家了嗎?
于是,他開始了每日枯坐,讀書、寫字、聽課。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最初他墊腳隻能夠到下三層的識本。後來,院長特地給他安置了一把梯子。
時間過得飛快,書是有盡頭,他不會被這看起來如雲高的書峰打倒,他要一步一步走到最上面。
夢裡場景變換地極快,光斑穿過他的身體仿佛一瞬之間就能流逝十年。
浮雲書院進來的人越來越多,當然也會有越來越多的人放棄離開。裡面什麼人都有,甚至還有他沒聽過的乞丐。
可能官家子和平民子之間有壁,誰都互相看不上誰。
那個每日枯坐玲珑閣的小少爺梁文昭更是孤僻到難以親近。
光斑穿過玲珑書閣的窗戶,一個叫齊樾的人翻了進來。
帶着一隻小鳥來讨人喜歡。
院外的樾木比當年來時更加繁茂,小鳥從鳥巢裡掉下來也不奇怪。
本着同樣歸家的可憐情,他跟着齊樾出門,放鳥歸巢。
自此以後,他的夢裡、光裡就多了一個人的身影。
***
夢裡的光斑還在跳,跳的越發無厘頭。
竟然跳到梁文昭叛逆期,和齊樾一起逃學的事。
齊樾手臂搭在文昭肩膀上,哥倆好地攜着人去見他的狐朋狗友。
那些人還是第一次見官家子,乖乖巧巧跟在七哥身後。
白淨的面皮,淡藍的綢緞衣衫,清貴,優雅。
梁文昭低頭,站在齊樾身旁,不知如何應對這種場景。
齊樾感覺肩膀下的身體微微緊張到發抖,拍了拍梁文昭的後背,拉着他坐在樾木下。
一圈人圍着火,拘謹地跟平時大不相同。
裴三踹了齊樾一腳,怪他不提前打聲招呼就把人拐過來。
中間烤架上的雞肉正滴着油,油觸到火裡,忽地一下升起三寸長的火苗。
“一人一塊都别搶啊!”
說完,齊樾拽掉一塊大雞腿放在梁文昭手心。
“吃!渾身沒個二兩肉,學院小食堂虧你了?
梁文昭對着這麼大一塊肉,簡直無從下口。輕輕撕下一小片放在口中,松香嫩滑。
他霎時眼睛就亮了。
齊樾笑他八輩子沒吃過好的。
唯獨裴三糾結着抽出胸口的紫帕子小心翼翼遞過去。官家是講究人,吃飯還得用絲巾擦唇,這是他在飯店門前行乞的時候學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