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白水廟的老爺爺朝他們遞過來一碗水。
“白水作酒,一路順風!”
乞丐們揮着手:“三哥、七哥、文昭,一路順風!”
三人拜别白水廟,步履匆匆,緊趕回浮雲書院。
那背影沐在晨光熹微下,熠熠生輝。
***
下山容易,上山難啊!
浮雲書院這一階一階的長梯真是要人老命。
齊樾癱在半截休息。
今天一早,齊樾就被文昭和裴三拉着往浮雲書院趕。
本來喝了酒,頭就有些暈。現在看着這長長的階梯更是三魂少了七魄。
齊樾被夫子罵習慣了,臉皮夠厚,遲到就遲到了。
但是架不住裴三和文昭一定要趕去上早課。
他撿起一根樹枝撐地,往上走。
奇怪,今日打掃的門童也沒起來嗎?
他仰頭往書院内去看。
“等等…”
“你們快看看是不是着火了。”
文昭看了一眼,這個方向是———玲珑書閣!
遭了!
梁文昭匆匆往上跑,一步三躍,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玲珑閣被大火燃燒,火焰沖天。
學生們都在瘋狂地端着盆碗往裡面澆水。
院長伏在地上怒吼:“為往聖繼絕學,絕學被燒,還繼什麼?這就是女帝想看到的嗎?”
“要降罪朝我一人來,我不怕死。”
隻見,一些個帶竹帽的,身穿黑色夜行衣的一圈陌生人圍在大火的火圈外,他們的衣袍背後印着一隻猩紅的眼睛。白色的眼白,紅色的瞳孔。被風一吹,簡直像要活了過來。
他們将自己套在黑袍裡,不露一絲真容。他們手中舉着火把,無動于衷看着亂做一團的浮雲學子。
其中一位首領,腳踩鐵靴,锵锵做響,來到院長面前。
雌雄莫辨的冰冷聲音道:“玲珑閣收藏禁書,罪無可恕。”
院長當即反駁:“不可能,這裡面是聖人一代代傳下來的寶庫,怎麼可能…”
眼睛首領把昨晚搜查的禁書扔在院長面前。
那書名一看便知是何物,物證确鑿。
此外,首領又從鬥篷裡掉落出三從四德、女綱倫常,甚至還摻雜了幾本不堪入目的畫冊。
前面的書,院長辯無可辯,這是先賢傳下來的。後面的可真就是空穴來風了。
學子中有兩人隔岸觀火,看到偷藏的禁書被扔到院長面前,吓的面目蒼白。
“近日關于女帝總是能聽到一些關于她性别出身的言語。下令命我等焚燒女書。”
“至于這後面幾本,應當是貴院學生私藏進來的。還望院長仔細檢查。”
說完,玲珑閣坍塌,那些眼睛完成任務,四散離開。
夫子扶起院長,起碼現在學生沒事,那些被焚燒掉的書我們去其他書院借來謄抄也來得及。
宋院長閉目,留下兩行清淚。聖賢留下的孤本豈還有其他。
百萬藏書付之一炬,化為灰燼。宋渡愧對先輩的蔭蔽,在坍塌的玲珑書閣前立下死志。哪怕散盡家财,也要重建玲珑閣。典籍印刻,抄錄重印。浮雲絕不可斷絕在他手裡。金石銘刻,重頭再來。
梁文昭走到夫子身邊問:“先生,剛剛那些人是女帝的眼睛,對嗎?”
夫子想起在課上随口一說的故事,艱澀地點頭。
原本為南朝選拔人才的眼睛成了帝王眼睛的延伸,所有一舉一動全都暴露在眼睛裡。她們隻聽女帝的調遣,行使女帝賦予的命令。
“有女德女訓藏書的不止浮雲一家書院。”
夫子明白文昭話裡的意思。
其他私學恐怕應該和浮雲一樣,遭此一劫,書閣大概率也不剩什麼了。
“嗚——你幹什麼?”
那邊齊樾扯住一隻眼睛的黑袍,拽着人不許走。
“燒完了就想跑,哪有這麼好的事。”
那眼睛被牽制,猛地揮出一拳。齊樾就勢往後一仰堪堪避開。
“好重的拳風。”
齊樾一骨碌爬起,猛撲過去拽下她的黑袍,雙手一絞,在半空中綁住對方飛馳的腳。
然後狠狠一把将人拉下。
黑袍下露出真容,那是一張女人的臉,一張細紋遍布,普通到隐匿在人群都識不出來。此刻,她的眼裡露出不滿,似是在憤怒齊樾揭開了她的真面目。
她左勾拳,右勾拳,将齊樾當成木樁一樣夾擊。
齊樾一貫是不會去動女子的,這是刻在他骨子裡的尊重和教養。哪怕從前當乞丐的時候被女人追着用鞋墊打,他也自認肯定是自己唐突吓到了對方。
齊樾提起肘臂格擋。
“這力氣,好重。”
眼睛錘了他數十拳,最後一記上勾,把齊樾昨晚喝的酒水差點打出來。
齊樾吐掉瘀血:“不就是拽掉你的披風嗎?至于這麼往死裡整我。”
眼睛不欲與他争辯,發洩後轉身便要飛去。
齊樾扯着她的披風:“你還沒有道歉,不許走。”
眼睛飛身騰空,敞開黑袍。
袍下一片黑布中,突然睜開無數猩紅的眼睛狠狠地盯着齊樾,倒叫人出了一身冷汗。
齊樾背脊發寒,目光被深深吸引,從那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的過去。
七月酷暑,他熱地像狗一樣吐出舌頭,被人用厚厚的棉被包裹着扔到了牆角。他好熱。
父母扔掉多餘的他,眼神非常平靜。他又覺得冷。
眼睛卷起黑袍飛走了。
齊樾愣在原地,從可怕的過去中掙脫出來。
冷熱交織吓出一身汗。
轟———!
所有人靈魂緊跟着一震。地震了?
有幾個學生看出那是自己寝房,片瓦被炸的紛飛。
他們僅有的一點僥幸全無,跪地認錯:“是我們把書塞到了寝房的牆裡,以為能用古籍去山下換銀子。沒想到他們還能找到。弟子知錯了。”
他們磕頭認錯。
逼的宋渡吐出鮮血,指着他們恨鐵不成鋼:“你…你們…”
夫子:“你們藏了多少?”
他們搖頭,記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