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意外,那年的春闱出了兩名狀元,風頭無兩。
武狀元齊樾信馬遊街,英姿飒爽;文狀元梁文昭颔首行禮,氣度清華。
他們一步登天,結束了賭局交易。
牆頭馬下,浮雲院長宋渡在親眼見證玲珑書閣重建完成後,撞死在金石刻印的賢文上,血濺青石,以身殉道。
其子宋湜繼承遺志,接管浮雲書院。
而那些除了狀元雙魁外,其他成績優異的學子通通被戶部攔在門外,不予參加複試。
按慣例來說,往年除了狀元,還有次等成績優異者,會被戶部召來參加複試,歸入各個下屬部門。沒想到這一年政令竟然取消了。
他們隻能怪自己運氣不好,學業不夠努力。收拾收拾便忍氣吞聲離開了。
除了裴三。
剛開始,他懷疑過卷子誤判。不斷找人疏通關系查看。日日在翰林、禮部的大門前徘徊。也許呢,也許他的卷子被漏過去了,也許是被官家子頂替冒名了,也許…也許…
最後,長時間的懷疑從外部轉向自身,他隻想要一個答案,是不是因為自己真的不行,自己真的不如齊樾。
他隻想要一個答案。
蹲守多時,也可能是他擾煩了禮部的人。
“滾吧,你再問幾百遍還是這個結果。”
“要怪就怪你們莽撞天真,惹了女帝竟然還想做官。”
“别說複試了,就是下一年春闱,你也沒機會。”
“……”
裴三明白了。
裴三親身經曆了整個賭約過程,他是衆多墊腳石裡最清醒的那一個。
他比所有人都清醒。
他修習完浮雲所有課程,參加考試。他帶着孤注一擲的決心來博出一個前程,卻因為那次焚書事件,而徹底淪為了犧牲品。
這讓他怎麼甘心。
齊樾。
想到這兩個字他就發笑。
身邊所有人都在誇。齊樾真乃少年英才,齊樾是大丈夫,生子當如齊樾……
齊樾、齊樾、哪裡都是他。裴三堵住自己的耳朵,他不想聽見這些聲音,太痛苦了。他不想聽,别念了,求您們别念了。
偏偏腦子裡的三哥、三哥還提醒他,他是齊樾的三哥,他們都是白水廟出來乞丐。
“三哥,你想去浮雲書院啊,走,我陪你一起去報名。”
“三哥,咱倆可是白水廟雙霸,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三哥,你把雞腿讓給我,你吃什麼?”
“三哥好,三哥妙,三哥睡覺呱呱叫!哈哈哈哈”
……
他脫掉浮雲書院的衣服,換上了百家衣,重新回到白水廟與乞丐同伍。
他失了心氣,整日無力地癱躺在草席上不分晝夜地睡覺。好累好困,從來沒覺得這麼累過。
他覺得這個世界真的很吵,所有人都在笑,笑誰,笑他嗎?
妒海潮生,暗影重重。
當齊樾在南大營訓練士兵時,他還在街上和當初的白水廟乞丐一樣無所事事。
當梁文昭在翰林院抄書時,他在街頭給不識字的文盲撰寫信書。
當齊樾步步高升,成為将帥時,他在街頭被官兵毆打的僅剩一口氣。
當梁文昭和那些幕僚門客出入畫舫書宅時,他在替人代筆寫詩。
……
所有人都在向前走,隻有他一人被惡果報應。
可能世道就是這麼不公,為什麼他不是齊樾,一樣的出身、一樣的成績、一樣護着學子去求女帝公道,最後隻有他成了這樣。
他懼怕曾經的白水廟乞丐看他的眼神。
他懼怕别人問他明明一手好字為什麼淪落到街邊。
他怕啊,他什麼都怕。
他也想問問老天憑什麼,憑什麼隻有我這麼倒黴。
憑什麼要有齊樾。
憑什麼什麼都是他的。
名譽是他的、地位是他的、所有人都喜歡他、奉承他。梁文昭也跟随他。
他為什麼不去死啊!
他死了,這些明明都是我的,都是我的啊!
***
裴三代筆寫的祝壽詩詞被肖鶴鳴賞識,一招選中成為了相府門客。
他聽着梁文昭和齊樾分道揚镳,在官場上互相诋毀,隻覺得痛快。
不久,梁文昭也加入了肖鶴鳴的陣營,和他擡頭不見低頭見。
裴三暗笑,這就是眼瞎識人不清的下場。齊樾能給你什麼,除了利用,還是利用。
他甚至還有點惺惺相惜,他們都是被齊樾騙了。
三年後,齊樾身死。
他笑罵,這就是報應。
活該啊!
笑着笑着,他伸手一抹眼角,竟然濕了。
哈哈哈哈,死的好啊,死了就别回來了。
他甯願從未結識乞丐七月。
那些乞讨的回憶就像污點一般,擦不去,卻可以随着故人的離去而變淡。
***
嫉妒幻境 浮雲倒影
嫉妒影子造成的幻境中,浮雲書院的影子從地面上立起來。
所有人倒在地上,而他們影子取代正主站立起來,開始漫無目的地遊蕩,像孤魂野鬼飄在浮雲倒影。
齊樾的影子從地面站起,武穆如一具空殼倒在地上,兩相分離。
裴玉機睜開森然的雙眼,抽出利劍,一步一步靠近。
“齊樾。好久不見啊。”
齊樾一愣,毛骨悚然地慢慢轉頭看向裴玉機。
裴玉機:“沒想到真的是你,你還活着。”
“三哥,對不起。”
“閉嘴,現在道歉有用嗎?”
齊樾語速飛快:“我剛入官那一年,所有人都盯着我,我想過去找你的,但是隻要我一靠近白水廟立馬就會有人監視。官場步步殺機,我踏錯一步可能會給你帶來災禍。”
“齊樾,你真的很是太驕傲自大了,覺得什麼都掌握在你手裡。你看看你的罪影,一目了然。”
驕傲的字仿佛刻在齊樾身上,怎麼都刮不掉。
裴玉機一劍捅穿齊樾。
“你死就死了,為什麼要回來?”
“滾回你的地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