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雷炸響,雞蛋大的雨滴終于砸在地上。紫色的雷電隔一陣便閃一次,仿佛撕裂了天空,露出蛛網一樣的裂痕。
轟隆隆地,雨水迅速淋濕了藍色的衣袍。無數重如石岩的雨滴砸在身上,冰冷、悶痛、窒息。
梁刑跪在朝陽殿外,任雨滴捶打,我自巋然不動。
雨絲毫沒有轉小的勢頭。
肖鶴鳴站在廊下,遠遠看着高處跪着的梁刑。
搖頭嗤笑,女帝想要用梁刑牽制住他,還是太嫩了。如今,不還得乖乖把梁刑扔回去,自己的棋反咬自己一口。
梁刑此時已然沒了價值,不論是肖鶴鳴還是女帝,現在都可以摁死他。
呵,廢棋一個。
他明面上勝了這一局,雖然沒有順心扳倒浮雲,起碼也讓女帝與梁刑離心,梁刑也遭到重創。南朝大權依舊在他手中。
翹角飛檐下的鈴铛被雨打的叮鈴響,雨水順着瓦沿向下落成簾幕,那個藍色的身影就那麼跪在天地間。
内官為肖鶴鳴撐傘離開,不發一言。
***
帝宮門前,嘩啦啦的大雨已經轉小。
朝堂百官出門,各自叫了屬司裡的辦事的人過來。
學子們以為這一場保護浮雲的行動失敗了,眼看突然來了這麼多官,吓的立馬站起來後退。
但是那些官隻是跟在剛剛下朝的官員身後,并沒有朝他們兇過來。
“…”
“在下督察司左使,監百官動向,上可谏,下可察。”
“本官翰林學士蘇清河,主修訂律法。”
“吾乃欽天司司正,測天象,觀寅卯,各位學子不必擔心,這場雨不出三刻,就會停下。”
“南大營司軍澹台玄,問各位學子安,想要一戰的随我走。”
“……”
“……”
那群學生從未見過這麼有氣場的排面。
百官各個身穿紅藍色官袍,分文武,邁八方步,如今就那麼昂首挺胸站在帝宮門前,邀請他們前去各政務職能部門學習。
“想要參觀遊學的跟我們走。”
他們一擁而上,去找自己欽慕已久的官員。
手腕上被系上同色系的絲綢,跟在屬司的官吏後面。
雨滴小小的,落在他們身上,彙集成汪洋。
各官早早下了朝,便分别帶着這群學子走自己的路。
四通八達的大街上,剛剛彙集的汪洋又入了不同的分叉口向八方流動。
這些學子如青鯉在街上跑動,真正是如魚入水,奔赴而來。
刑部的人也來了,清一色的藍色官袍,藍的徹底。
彭乘風左右看了看,卻沒找着他哥的身影。
刑部的尚正戳了戳旁邊人的手肘。
委婉道:“你哥正在跟女帝議事,等會就回去了。”
“我帶你們去刑部白雲司看看吧。”
彭乘風隻好跟在後面一并離開。
小雨淅淅瀝瀝,潤濕了紅色外套。
武穆站在帝宮門口,死守着梁刑。
肖鶴鳴淡笑着出門,在路過武穆時。
“你做的很好。”
一道雷仿若劈在頭頂。
什麼意思?梁刑怎麼了?
武穆霎時間就要沖進帝宮,被禁軍扣下。
“閑雜人等不得入内。”
“梁刑呢?為什麼他沒出來!”
禁軍斜看了他一眼,你誰?
“等着吧,該出來的時候自然會出來。”
确實,武穆是武穆,他不是齊樾,可以随意出入帝宮。
若非形勢不明,他現在就想殺進帝宮。
或者,隻要他暴露齊樾的身份,他就能…進去。
然後呢?以官壓人,逼帝退位,這不是他想要的。
重來一世,他誓死不會入仕。
他讨厭這個地方,南朝就像一個吃人的怪物,吐出來的全是白骨。
他深深呼吸着雨中的水汽,來克制厮殺的欲望。
時間越長,拉的人越發焦急。
“文昭,文昭。”
***
朝陽殿前
凹凸不平的石闆上處處積水,那些水窪倒映着蒼穹。
階上石縫裡的水從高處流下荟聚成一灘聚在水窪。
梁刑就跪在那一灘雨水裡。
他擡頭看着散去的烏雲,從縫隙裡終于露出了太陽一角。
内官邁着小腳過來,想要給他透個氣,女帝又昏睡過去了。不必再跪下去了。
可是内官還沒走到近前,就看見漸出的陽光落在梁刑身上。
他本就瘦削,臉上的骨骼清晰可見,那金光打在他的臉上,竟然…竟然顯示出威嚴雍貴之相。
内官被這一想法吓的心驚,腳下被扳了踉跄,他把這不切實際的危險想法壓下,再擡頭去看時,那光已經全部顯露,照出個清顔冠絕的影子。
真龍遇水則化龍,他在這内庭當中最懂察言觀色,這位梁刑必定造化不凡。
他小心扶起梁刑。
“陛下已經歇下來了,梁大人該做什麼去做吧。”
被淋濕的衣服粘在身上,沉重的好像穿了一身鉛。
幸好内官扶着,梁刑隻覺得頭暈腦脹,天地在他眼裡搖晃。
“梁大人,可以回去了。”
梁刑眼神有些渙散。
“謝女帝…恩典。”
内官以為梁刑燒糊塗了,也沒在意。
帝宮處處如水洗般澄澈,顔色濃重地像未暈開的顔料。
梁刑耳邊絲毫還回音着雷鳴,再好的顔色落在他眼裡又疊加了重影。
對,他要回家。
他赢了,他可以回家了。
外面還有人在等他。
梁刑穿着一身水沉的官服,小步扶牆朝帝宮門前走。
武穆候在門口,一看到那個時時心念的藍色身影。
立馬撞開門口守衛,跑上前去抱着。
就好像暫時和主人走丢的烈馬,聞到主人的氣味立馬追上纏繞。
守衛抽出大刀就要攆人。
生生被梁刑陰狠的目光給威逼下跪。
梁刑抽出一隻手拍了拍武穆後背,在他耳邊笑道:“浮雲,我保下來了。我赢了。”
武穆從梁刑頸窩擡頭,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幅求誇的淡笑。
梁刑身上濕漉漉的雨水粘濕了武穆的外袍。
他上手就想扒掉,突然意識到這還是在外面,于是又脫下自己的披蓋兜頭護在梁刑身上。
武穆鑽進披蓋下面,克制不住親了他側臉一大口獎勵:“是啊,我們赢了,你想要什麼,餓不餓,我…我去給你買。”
梁刑前傾靠在他懷裡,終于失力合眼躺在武穆的臂膀。
“我要你。”
燒糊塗的梁刑已經不知道在說什麼了。更不知道這句話對武穆有多大殺傷力。
***
一覺醒來,身邊除了暗處的眼睛,隻剩女帝孤坐在寝殿。
天外輝光透過窗照進來,被分割成一道道栅欄陰影。
她冷聲道:“給施樂人下令,毒殺梁刑。”
***
南朝 藕園
施樂人拆開一顆黑色的瞳珠,裡面的命令讓她愕然。
怎麼會突然要殺梁刑?
之前喂給梁刑的羹湯已經下了藥,慢性至死,如今卻突然要毒殺,女帝為何要提前計劃?
那暗處的眼睛盯着她,提醒道。
“他是奸臣酷吏。”
“刑罰許仕業,封門潇湘館,護送女子歸家。護佑學子遊學,保下浮雲。大人每一步都沒錯,何至于死。”
“樂人,你還沒明白,世人說他是奸臣,那他就該死。”
“我們是眼睛,隻負責看,女帝要殺還是要救,全看曆史的選擇。”
“梁刑羽翼正在豐滿,一旦他續起力量,誰還能牽制他。”
“還有,……如果他知道是你殺了冷蓮,你還能呆在藕園嗎?”
“事成之後,天下平等,盡臣服女帝。”
“施樂人領命。”
話音剛落,門外一陣急促沉悶的腳步聲。
眼睛在暗處消失不見。
施樂人錯開門縫看見武穆抱着梁刑回來了。
随後,兩隊兵甲迅速包圍了藕園,女帝禁足梁刑,為期一個月。
施樂人猝然打翻了廚房的藥碗。
***
武穆把梁刑放在床上,伸手去解那濕透的外袍。
“我叫了大夫,一會就來。”
梁刑把他往外推。
“不,我不要見大夫,滾,讓他們滾。”
武穆隻當他燒糊塗了。
“不看大夫,病怎麼好。”
梁刑在床上翻來翻去,武穆廢了好大功夫才把人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