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刑渾身燙到潮紅,人還在掙紮。
武穆跪在他腰側,先穩住人再說。
梁刑想要蜷縮,卻牢牢被壓在下面。
渾身抽泣:“我不要大夫,我不去醫館,我不要。”
武穆下意識想再聽聽那個答案:“那你要什麼。”
“我要你,要你。”
武穆滾動了一下喉頭。
掌心下的皮膚和溫度,柔滑又滾燙。
趁人之危非君子。
文昭現在燒糊塗了,但是他還沒糊塗。
他給人扒掉衣服,用被子裹着。
轉身就要出門去拉一個大夫回來。
“噗———!”
“咳咳咳咳咳 ,咳咳,别,别去。”
地上赫然是梁刑吐出的黑血。
武穆:“!!!你中毒了!”
***
趁着武穆去找大夫,施樂人端了一碗藥進來寝房。
烏漆麻黑的湯汁散發着刺鼻的苦味。
梁刑此時已經隻有一成清醒,痛苦折磨的他腦子裡好像鑽進了一隻蠍子,在一點點啃食為數不多的冷靜。
那藥像一個黑漆漆的洞,她在裡面看到了自己清晰的眼睛,唯獨沒有瞳孔。
她無數次遞過去摻了藥的羹湯,梁刑從未疑過為何自己身體越來越虛浮。
她狠下心。
“郎君,喝藥了。”
***
武穆拽着三五個出名的大夫拉到藕園。
兵甲擋在他面前,不許進入。
武穆攥了攥手腕,再耽誤下去,梁刑真的會出事。
“大人!”
施樂人站在藕園門内,大喝一聲。
“此人乃是藕園的護衛,還請高擡貴手。”
“女帝隻是禁足我家郎君一人,您牽連全府,未免有失公允。”
“呦呵,這不是施家那個嫁誰誰死的寡婦嗎?怎麼,以為自己進了藕園就飛上枝頭是鳳凰了。我告訴你,梁刑走不了,你也跑不掉。”兵甲湊過去,細嗅芳澤,還不等品出什麼香味。
施樂人一巴掌便打了過去。
“放肆,我可是堂堂正正的三品夫人,你如此出言不遜,今日我便一紙訟書狀告女帝,小心你的官位不保。”
她瞪着那個不知分寸的兵甲。
暗處的眼睛蠢蠢欲動。
兵甲被當街過路的行人指指點點,當即怒火中燒。
還沒等他一巴掌回扇過去。
一道藍衣身影當胸把他踢飛,順着台階一道道滾在武穆腳下。
“咳咳咳。”
施樂人扶着梁刑,居高臨下地盯着周圍的兵甲。
“梁某隻是禁足,刑部決策懲治之權依舊在我手裡。誰再敢對藕園中人,咳咳,不尊,白雲司日後一定給各位留好位置。”
施樂人使勁撐着梁刑。
那袖子下的手臂青筋硌着她的手,搖搖欲墜。
施樂人苦澀地看着梁刑蒼白的側臉。然後慢慢一步步把人攙扶回房。
“樂…人,傳個消息給刑部,讓他們不要動,不管聽到什麼,都不要…動。”
說完,大門緊閉,梁刑再次倒下。
武穆帶來的大夫一見這仗勢,立馬抽借口跑路。
“诶呀,你看他腿勁多大,能有什麼事。”
“中毒,那可是梁刑,誰敢毒他。”
“我後面還有急診,我先走了。”
“我…我…我不敢得罪你們這些大人物啊,饒了我吧。”
“…”
武穆看着包圍的兵甲。
藕園大門被他們重新關上,像是給一間囚室上了鎖。
這怎麼看都不像赢了,倒像是…犧牲了。
***
“梁刑已然是廢棋,沒了女帝的授意提攜,他現在就是砧闆上的肉,怎麼剁才好呢?”申一元問道。
肖鶴鳴坐在相府,沉思。
“浮雲的學生都送回去了沒?”
賈無暇搖頭,聽見那些叽叽喳喳的聲音他就頭疼。
“讓手底下人都盯着點,别怠慢了。尤其是那幾個眼高手低,見風使舵的。必要時可以去敲打敲打。”
申一元:“?這是何意。”
肖鶴鳴:“朝學還是太慢了,我需要人,人才的人,為什麼梁刑不能為我所用啊,我時間不多,真的太需要人了。”
“要是小莊能在這幫我參謀參謀就好了。”
申一元神色黯然。
“女帝去了一個梁刑,誰知道下一個又要扶持誰來跟我作對。帝王之術,聯合縱橫,她不會隻有一個人。”
肖鶴鳴心裡百轉千回:“我的七十大壽就快到了吧,正好補一補庫房。是時候該從心所欲一把。至于梁刑,知道了女帝那麼多秘密,還得罪了那麼多的人,根本不用我們動手,就能被碾碎成齑粉。”
***
施樂人拖着氣息奄奄梁刑,放在床上。用幹帕子擦幹額頭上的冷汗。
剛剛那一腳下去,梁刑自己身上的傷口再度撕裂。雖然保護了施樂人,但也讓内部積攢的病痛徹底爆發。
暗處的眼睛見施樂人違抗命令,打算親自下手。
“住手!”
施樂人閉眼:“他是個好官,如果真的要殺他的話,就先殺了我,我的眼睛不能再看到無辜之人受傷了。”
眼睛仔細盯着施樂人顫抖的睫毛。
在彭乘風闖進來的那一刻又隐身匿迹地離開。
施樂人後怕地癱坐在腳踏上。
彭乘風把她扶起來:“我哥他…”
施樂人看了一眼梁刑:“他不會有事的。”
梁刑繼續昏睡在床上,脈搏虛弱,呼吸也輕的幾不可聞。仿佛随時都有可能在夢中離開。
彭乘風盤坐在腳踏上,撐着頭,一錯不錯地守着。
他不會讓那些眼睛靠近的,不會。
誰都别想動他哥。
***
梁刑好痛,他的腳踩不到實地,全身痛到想要自殺。
他眯着眼看見身下的一盆白梅花,在慢慢變紅。
下面還有肖鶴鳴、申一元、賈無暇圍坐。三隻白色禽鶴在傑桀笑唳,黑色的瞳孔珠子就那樣仰頭盯着他。
他就像個燈籠一樣懸在半空。
好痛,為什麼死不掉?好痛啊,有沒有誰能來殺了我。
梁餘音把他抱在懷裡,同樣挨不着地。
他大哭:“爹,我錯了嗎,我真的錯了嗎。”
“我不該出城,我不該去送信,我不該入仕。”
那空靈雄厚的聲音遙不可及:“兒啊,有什麼錯,爹給你擋着 ,你想做什麼就去做,爹全力支持。”
“男子漢大丈夫,當頂天立地,踏遍山河,胸有丘壑,亦懷憐憫。”
“你沒錯,做過的事,不要後悔。”
“文昭吾兒,成敗有時,不可喪志。沒有什麼成敗在此一舉,人生還長。”
梁刑淚流幹了,血也流幹了。
“爹,殺了我,殺了我吧。”
下面的肖鶴鳴脫去白袍,皮膚長出羽毛,露出鶴頂紅冠,伸出長長的尖隼朝上咬過來。
梁刑被吞進無窮的黑暗。他就這樣虛浮着,眼睜睜看着夢裡的雲彩搭建起的梁府被白鶴的鶴羽拂過,燃成飛灰。
家破人亡。
彭乘風握住他哥的手。
他哥被夢魇住了,一直在說自己錯了。
施樂人雖然略懂醫術,畢竟不是大家。
怎麼辦、該怎麼辦?
寂靜的内室,兩人束手無策。
……鈴,一聲突兀的聲音炸響,像平靜的湖面被投進去巨石。
叮鈴叮鈴叮鈴———!
叮鈴鈴鈴鈴————!
鈴鈴鈴鈴—————!
彭乘風、施樂人一同轉身向外看。
那是一樹用紅絲飄帶綁着的鈴铛,被風吹的當當響。
仔細看去,那紅絲帶上祈福求的隻有四個字:
文昭平安
而武穆就那麼跪在樾木樹下。
綠葉蔥郁,紅綢飄拂。
他要他的文昭平平安安。
老天爺,你聽到了嗎。
把我的文昭還給我。
施樂人心裡震撼到說不出話。
她低頭去看梁刑,隻見他正掙紮着慢慢睜開眼,又撐不住合上。
往複兩次,終于有了些意識,才呼吸平穩,緩緩入睡。
她松了口氣,眼神意外地看着樹下虔誠的武穆。
她該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