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刑被禁足,跟下了獄沒分别
那些朝堂上的老油條慣會審時度勢。若這一次不能按死梁刑,等來日他卷土重來,再來一次朝堂大清洗,誰都遭不住。
于是彈劾的折子如雪花一樣飄過來。
女帝昏睡,那折子不經秘書和眼睛,直接到了丞相肖鶴鳴的案頭。
于此同時
朝堂百官同時皆接到了丞相肖鶴鳴的七十大壽宴請。
值此女帝放手怠政、梁刑禁足、丞相獨攬大權之際,這場宴席的用意昭然若揭————迫人站隊。
官海沉浮,肖鶴鳴能穩坐相位直至古稀之年,其手段之老辣可見一斑。
***
三區早已是鶴黨囊中之物,自當為其生辰大操大辦。
六部以梁刑為首,梁刑一倒,頹勢盡顯,幾乎成了強弩之末。
五大營更是形同散沙,各守朝門一隅,碌碌無為。
三寺中,大理寺并入刑部、太仆寺歸入兵部、寒山寺已遭滅門,名存實亡。
三監(朝學監、欽天監、牧水監)不過是虛職點綴,徒具上朝之名。
如今女帝麾下,勉強能與肖鶴鳴分庭抗禮的,僅餘都察院左右二使。然此二人積怨已久,互不相容,遑論合力抗衡。
剩者,唯餘翰林院幾位老學究、零星殘喘的舊臣、以及新近春闱入仕的學子,不成氣候。
那燙金雕羽的請帖平整地放在各個官員的案頭,讓桌前之人瞋目頭疼。
是見風使舵,抑或明哲保身?百官心中無不在暗自掂量,甚至私下裡還互相試探。
“你去不去?”
“你呢?”
“你去我就去。”
赴宴與否,終須抉擇。夾縫中躊躇猶豫的衆臣,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去還是不去,這是一個問題?
***
噼啪——噼啪——噼裡啪啦!
禮炮齊發,紅紙漫天。
無數珍奇異寶用紅木箱子半封,招搖着往相府彙聚。香車寶馬堵在相府門前,連暫停的位置都沒有。
相府宴客,慣例設于前庭。衆人手持請帖一一自覺入座。間或有幾人意外地看着曾經說不去的,現也衣裝秀麗地坐在宴席上。
“哼,老狐狸。”
入席之人仿佛不經意間看見:“歐呦,巧了嘛,這不是。”
客套拉扯在相府前廳互相試探。
“哈哈哈,不巧不巧,碰見大人才是真巧!哈哈哈”
梅庭居後,唯心腹僚屬、核心參謀方可踏入。
此刻,梅庭之内。
新移植進來的高竹聳直,竹影飒飒,曲徑幽深。間或有三隻白鶴飛在卧房上方,桀桀鳴叫。
窗紙上露出卧房裡的三個人影。
申一元手托一件由千片白鶴翎羽織就的輕裘,站在立身長鏡側旁。
賈無暇小心翼翼地将赤金鶴冠戴于丞相頭頂,目光掠過那飽經風霜的面部溝壑,眼角皺紋,嘴角不自覺噙着一抹近乎笑意:“老肖,你老喽。”
說罷,還越禮上手薅掉了金冠下的一根白發。順嘴一吹。
肖鶴鳴屈指輕彈他手腕:“老賈,莫笑,當心旁人輕看了你。”
賈無暇立時斂容肅目。
申一元手腕輕抖,展開輕裘,自後為肖鶴鳴披覆于肩。随後雙手合拳,淡笑道:“賀你福如東海,壽比南山。老肖,此去青史,必留盛名。”
肖鶴鳴眼底掠過一絲異樣神采,拍了拍申一元的肩膀:“君言甚合我心。”
他昂首挺脊,闊步邁出房門。
賈無暇與申一元落後兩步,緊随其後。
***
相府前庭,宴席之上,賓客雲集。
令人意外的是,督察右使成乾竟赫然在列。畢竟督察院向來不熱絡不走動,可謂端水大師。
與其相反,前來赴宴的還有大理寺卿魏斯,他可是推杯換盞,酒桌常客。
禦史賴葉榮看在多年朝堂共事的份上,也來了。
……
席間古琴幽咽,流水潺潺伴酒觞。
相府一磚一瓦,皆依主人清雅之好而築。
木案上玉盤珍馐,比之帝宮也絲毫不遜色。
肖鶴鳴端坐上首,悠然搖着羽扇。
見衆人酒意正興,申一元一打響指,琴聲驟停。
數十個戲子踮着腳,以白臉紅袍的老生打頭,繞出前來。敞開嗓子唱道:
“啊啊啊啊啊呀!
白臉捋着胡須:“當此亂世,群雄紛起。設使天下無有曹孟德,真不知幾人稱王,幾人稱帝”
衆戲子捧手:“丞相文治武功,當世一人。此番掃平江南,收拾四海。普天之下,定于一尊。臣等願為丞相賀生。”
“哈啊哈啊哈哈哈啊”
鼓鑼敲響,催人回魂。
席間附庸風雅的人醒來,對這一出戲碼一頭霧水。
他們擡頭看着座上的肖鶴鳴。
那白衣相首悠悠然地倒了杯酒,朝下方兩邊各自晃了晃。肖鶴鳴開言:“今日之宴與孤五十年前中舉之大宴何其相似。五十年兩朝臣心不變,九泉下忠骨魂萬古長存。”
“這第一杯敬天地,天不生我肖鶴鳴,南朝幾人稱王帝。”
“第二杯,敬故友梁餘音,舍生大義,獻祭世家。”
“第三杯,敬孤自己,窮盡畢生之力,編合成萬民三策。在此薄宴上與諸君共享。”
肖鶴鳴飲下清酒,頓時慨慷摔碎了酒杯。
席下,禦史賴葉榮眉頭驟然緊蹙,揚聲打斷:“丞相!此自稱似有不妥!有僭越之嫌。”
肖鶴鳴恍若未聞,徑直接道:
策一乃精官簡政。
肖鶴鳴目光掃過席間諸多面色發白的老臣與虛職:“朝堂冗員,虛耗國帑。該緻仕的,體面榮休;該讓賢的,莫戀權位。往後,唯實績是舉,無功績者,廢官貶谪。”
他指尖敲擊案幾,發出沉悶回響。
“帝權高懸,不接地氣。六部與三區職權重疊,空耗人力。當裁撤六部冗餘,将其精幹吏員重新編制,盡數并入三區,貼近民生疾苦,方是治國正途!”
策二,歸軍入農 。
“五大營糜爛,散沙一盤,空耗糧饷,守門之犬爾!當擇一能臣為帥,統攝五營,整軍經武,方能衛我南朝疆土!其餘空軍閑時歸入農耕。”
策三,帝制當革
肖鶴鳴直視面色劇變的禦史賴葉榮,他的目光更是穿透了相府高牆,直指深宮。
“南朝,不需要帝王!更不需要一位怠政的女帝!行政、監督、決策之權,當由百官公推之賢能組成内閣執掌!重大國策,更應交由百姓公議票決!此乃萬世不易之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