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朽的堕天使沒有别的地方可去，他直接跑回了巨大骸骨的身邊，驚慌失措。

極光巨獸的殘念依舊在生着他的氣，見到他回來，龐然大物沒好氣地道：“你回來幹嘛？快滾快滾！”

“我，我剛剛去曬太陽了！”半朽的堕天使脫口而出道。

“嗯？！”龐然大物驚詫地發出了一個空蒙的鼻音，它擡起沉重的頭顱，轉到了半朽的堕天使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

半朽的堕天使結結巴巴道：“實際上，我是隔着這層鬥篷曬的太陽……我——我就是想試試看，你所說的那個極光巨獸它那麼向往的陽光，究竟是怎麼樣的……”

“然後呢？”龐然大物問道。

“其實……其實還是挺溫暖的。”半朽的堕天使搓了搓似乎還留有餘溫的鬥篷，“但是當我把手指放在陽光下的時候，恐怖的事情發生了！”

“什麼？！”龐然大物的語調瞬間升高了，“你怎會将手指放在太陽底下！難道你沒有躲避陽光的本能嗎？！現在呢？現在怎麼樣了？”

“現在……”半朽的堕天使被這連珠炮似的語氣給問得有些弱氣，“現在我的手指掉了……就是伸在陽光下的一刹那！——手指直接掉下去了，它再也不屬于我了。”

聽到半朽的堕天使的話語，巨大的骸骨也意識到其實他隻掉了一根手指頭而已，因此也放松了不少。它嗤笑着說道：“恐怕不僅那根手指頭不屬于你，就連你的這整具堕天使身軀，都不屬于你吧。”

“啊？”半朽的堕天使懵懂無知地發出了反問的語氣詞。

巨大骸骨無意解釋什麼，隻是在得知半朽的堕天使竟傻乎乎地跑去曬太陽後，它的态度就緩和了不少，甚至于突然間就不生他的氣了。它容許了半朽的堕天使重新靠在它的身邊，緩緩地道：“我們是亡靈生物，小子。亡靈是本應死去的死者，但因為暗元素與惡念之力的相遇，詛咒借由怨念化作的毒霧而擴散，因此我們死而複生——或者說，我們隻是無法安息，無法正确地擁抱死亡罷了。但，死亡是無法直面光明的。我們注定要躲在陰影中，活在太陽照不到的地方，苟且偷生。”

“那你不是太可憐了嗎？”半朽的堕天使忍不住說道，“你作為極光巨獸的時候，好像就見不到太陽吧？現在你是亡靈生物了，你還是見不到太陽啊——？”

“哼。”巨大的骸骨發出了一聲輕嗤，“我什麼時候需要你這樣蒙昧無知的小子來可憐了？我雖見不到陽光，但我曾見過夜幕下的世界。一萬年。我巡遊了這個世界中大部分的地方，從最高第五重天，我見證了夜風中苦修者禱告的虔誠，我聆聽過夜晚唱詩班的聖歌，我飛掠過靈魂之河的浪花，與幽夢魚問好。我也曾在徹夜不眠的峽谷上方傾聽矮人打鐵的呼号聲，我也試過在生命之樹的頂端休憩，欣賞精靈王宮的美景。我曾去過海濱深處海妖舉行的求偶儀式，我也見識過深淵之底狂亂昏淫的宴會。我的子民們對我不離不棄，我在它們的見證與送行下死去，現如今，我的軀體雖然默默無聞地躺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但我卻已有足夠多供我咀嚼思念的回憶，這些都是你這個剛剛誕生的家夥所完全不能企及的。”

“哇哦……”半朽的堕天使完全被震住了，他懇求道，“說給我聽聽吧，反正我們哪裡也不能去。我們有的是時間的。”

“唔，看在你這麼誠懇的份上……也不是不能跟你分享……”巨大的骸骨并不自私，很快就同意了，“讓我想想應該從哪裡說起……啊。就從我剛剛誕生的時候說起吧，這可是個很遙遠的故事啊——”

……

從那時起，半朽的堕天使就長伴在巨型屍骸的左右。他對外面的世界了解的并不多，因此像個求知若渴的學生，仔細地聆聽着巨型骸骨的每一句話語。聽到外界的衆族都怎麼社交的時候，他就默默地記下，除此之外，他也非常關注有什麼辦法可以完全隐藏自己并非生者的容貌。

有的時候，他也央着巨型骸骨陪他練習。關于怎麼待人接物、怎麼判斷對方的心情，以及生者會有而死者不會有的嫉妒、恐懼等衆多複雜情緒及其來源起因。

這樣的練習多了，對名字的空乏就成了不便之處。在征得巨大骸骨的同意之後，半朽的堕天使決心為它取一個名字。

“你不是極光巨獸。”半朽的堕天使對巨型屍骸說道，他還是像最開始那樣，完全學不會迂回，“你是被它舍棄在這裡的。所以你才不要叫它的名字呢，你應該另有一個名字，威風凜凜。”

“實際上，作為極光巨獸的時候，我的名字也并不威風。”巨大屍骸慢吞吞地說道，“我叫小黑。”

“好遜！”半朽的堕天使吐槽道，“這也太随便了。給你取名的人，他是不是很讨厭你？”

巨大屍骸不吱聲了。它沉默了片刻，才道：“他如果真的讨厭我，就不會實現我的願望了。”

“啊？……哦。”半朽的堕天使愣住了。因着巨大屍骸還沒有講到這部分，所以半朽的堕天使并不清楚它曾經許過怎樣的願望，又是在怎樣的情境下被實現的。但他敏銳地感覺到了巨大屍骸的留戀之意，因此他選擇明智地跳過這個話題，開始思考要為巨大屍骸起怎樣的名字。

想啊想，半朽的堕天使始終沒能想好應有的名字。

“喂……你不會想要給我起名叫‘小白’吧？”一直等到巨大屍骸都受不了這陣沉默了，它打趣地問道。

“不會啦！”半朽的堕天使有些羞惱，感覺自己似乎被瞧不起了，“你就叫厄加爾特，怎麼樣？厄加，厄運加身，見到你的生靈，将被你以厄運加諸其身。聽起來是不是很恐怖？”

“嗯……是個很有死者風格的名字。”巨大屍骸評價道。它對于自己的新名字并沒有什麼特别的要求，因此它愉快地接納了這個新名字，“好的，那麼以後我就叫厄加爾特了。”

“為了省略，簡稱就是厄加！”半朽的堕天使爬到巨大屍骸的背部，“哇哦，我感覺我好像坐在一個很威風的大家夥身上。厄加，沒錯，咆哮吧，厄加！”

厄加被半朽的堕天使騎在身下，不得不出聲道：“雖然我很不想掃興，但我不得不提醒你，我并不能移動，小子。”

半朽的堕天使沉默了。他默默地順着厄加的肋骨滑下來，甚至還得幫厄加的頭骨上沾上的灰塵掃拂幹淨：“好吧，還是讓你繼續講述你的故事吧！我記得上次你似乎講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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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日子平淡無波地過去。也難怪，死者早已退出了生者的舞台，又有誰會希冀死去的亡靈能在這座生命庭院中做出多大的奉獻呢？

直到某一天，一支穿着華麗隊伍遠跨整個哀土荒原，走近了他們。為首的惡魔坐在由八個牛頭人扛在寬厚肩膀上的華麗肩轎上，轎身周圍一圈均是熱烈盛放的紅玫瑰叢，但仔細一看那并不是真正活着的鮮花，而是由寶石雕刻而成的，即便是淡紅色的毒霧也不能掩蓋寶石的光芒。

在轎龛後，還有一大支隊伍，俱都是惡魔。這支隊伍很有禮貌地停在在不足以引起半朽的堕天使和厄加反感的範圍内，為首的惡魔下了轎龛，笑嘻嘻地走向了他們。

“死亡的君主啊！”玫瑰王輕快地喚道，“身為偉大的熾天使級别的生靈，為何徘徊在這空無一物的荒原之中呢？我是玫瑰王，是深淵的五位魔王之一，我奉深淵的主人馴鹿王的命令，前來邀請您去深淵作客。”

“死亡的君主……在叫我嗎？”半朽的堕天使疑惑地問道。

“當然！您并非從死亡的長眠中蘇醒，而是在暗元素與惡念之力相遇的瞬間誕生的。暗元素與惡念之力賦予您天生的熾天使級别的位格，如此高貴偉大的生靈，怎能在此忍受空白貧瘠的生活？噢，更别提這件髒兮兮的鬥篷了。這根本不配披在您的身上。”話語間，玫瑰王已經迅速地扯落了那件黑鬥篷，甚至半朽的堕天使都沒感覺到玫瑰王是怎麼做到的。玫瑰王擊了擊掌，馬上就有兩隻小惡魔拍打着翅膀飛過來，他們的手裡提着一件半朽的堕天使從來沒見過的衣物。那件來自深淵的鬥篷雖然也是黑色為底，卻有着繁複漂亮的暗繡，是最經典華麗的花色紋樣，還嵌有星星點點的寶石，使得這件黑鬥篷帶上了星空一般神秘的氣質。

半朽的堕天使眼睛都瞪大了，這件鬥篷确實比他撿來的那件舊鬥篷好太多了，因此他毫不抗拒地讓小惡魔為他穿上了這件新鬥篷。

玫瑰王看了一眼，心說喜歡就好。

“這是深淵送給您的見面禮。希望您穿着的時候能感覺到妥帖，然後舒适地逛完深淵的全程。”玫瑰王彬彬有禮地說道，“到深淵的最底部後，我們的馴鹿王希望能設宴招待您。這次在深淵的旅行也是完全免費的，請您不用擔心。等您在深淵玩夠了以後，我們還會将您送回來，如果有看上什麼喜歡的，您也可以直接帶回到這裡來，無論是金币、珠寶、還是奴隸。”

“你們好熱情呀。”半朽的堕天使喜滋滋地道，“那請你和你的随從退開一點，我有些悄悄話想要跟我的同伴講……至少讓我們先告個别。”

玫瑰王便帶着惡魔們退遠了距離，至少半朽的堕天使認為惡魔們完全聽不清他和厄加的講話了。厄加将剛剛發生的一切全都看在眼裡，它默默地等待着半朽的堕天使先開口。

“厄加，可惜你不能移動。”半朽的堕天使不無痛心地說道，“我會去深淵逛逛的，然後等我回來，就輪到我給你講故事了。深淵看起來是個富裕的好地方，讓我去帶一些收藏品回來，就是那種會發光的玩意，哈哈。”

厄加平靜地回答道：“對于亡靈來說，深淵确實不失為一個好去處。但是我依舊要提醒你，小子，即便去了深淵，你也要警惕惡魔。他們與你是不同的，雖然是惡魔，但也是生者，他們永遠不會将你當作是同類。小心魔王們。惡魔生性好鬥、殘忍，魔王作為他們的統領，殘忍的本性更甚。面對惡魔，你必須表現得比他們更加暴躁、殘忍，否則終有一天，你會被惡魔們撕碎的——即便你是熾天使級别的生靈也一樣。畢竟，你也不是第一個被瞄準的熾天使級别了。這就是我最後的忠告。”

半朽的堕天使揮揮手：“放心吧厄加，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他坐上了另一個由八隻牛頭人扛着的肩轎，被惡魔們擡着晃晃蕩蕩地穿過了巨大的哀土荒原。一路上，玫瑰王都在為他介紹深淵的風土人情，關于深淵都有什麼美景，并且着重強調了沒有陽光的細節。

“沒有陽光啊……那還不錯诶！”半朽的堕天使評價道。自從被陽光狠狠傷害後，他就清楚地意識到了自己無法存活在陽光裡的事實。現在既然能離開那片為他遮蔽陽光卻也枯燥乏味的淡紅色霧氣，他便也對即将要抵達的富裕的無光世界而倍感期待起來。

牛頭人擡着他們邁入深淵入口，順着岩石斜坡向下，一直抵達第一重愛欲深淵。在愛欲深淵之都的城門口，惡魔們搭起了一個奢華的小棚子，南瓜王、撲克王和小醜王正躺在軟墊寶座上悠閑地享用奴隸們奉上的美食。

見到玫瑰王的轎龛抵達，南瓜王好不容易才把滿身肥肉從寶座上搬下來：“怎麼來得這麼慢！”

小醜王和撲克王也坐直了身子。玫瑰王領着半朽的堕天使走進小棚子的時候，玫瑰王一一介紹了這些魔王們：“這是貪食深淵的南瓜王……這是欺詐深淵的撲克王……這是狂歡深淵的小醜王……”

“我聽說過你們的大名。”半朽的堕天使決定實踐自己從厄加那裡學來的社交技巧，“你們都是馴鹿王的得力下屬，是強大的大惡魔。”

撲克王笑眯眯地回答：“是的，我們奉馴鹿王的命令招待您。該如何稱呼您，深淵的貴客？”

“我叫修提略。”半朽的堕天使回答，“這是我的朋友為我取的名字。”

“死亡之君主，修提略。”撲克王連連點頭，“多麼氣派的名字，正合熾天使階級的尊貴。”

修提略覺得魔王們還是很好說話的嘛——也許他從厄加那裡學到的社交技巧果真卓有成效。他美滋滋地被魔王們簇擁着，在他們的帶領下開始參觀浏覽這座地底的樂園。

首先便是愛欲深淵的都城。惡魔們在岩壁上鑿了很多岩洞，這是因為平整的地面并不足以供給給所有惡魔居住的緣故。無論是街道上低矮的房子，還是順着盤旋的岩道在岩壁上鑿制的洞穴，到處都透着迷蒙的豔粉色燈光，那燈光并不刺眼，但修提略疑心在那樣的燈色下是絕對看不太清東西的。

當然，也許惡魔們的視力結構會與他這個死者不太一樣呢？修提略漫無邊際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