惴惴不安地挨到了日暮西垂,卻得到了薛恒與刑部侍郎崔茂前往薊州辦案的消息。
既是前往薊州,十有八九與之前的貪墨案有關,雲舒打從心裡松了一口氣,卻又不免擔心,等薛恒從薊州回來後該如何是好。
揣着一肚子的心事,每日和林慧學琵琶時,俱是心不在焉。偏她又裝出一副虛心受教,認真學習的模樣,叫人挑不出毛病,隻覺得她朽木難雕,學了好幾日也不見開竅。
再一次将連六七歲的孩子都能輕易學會的《聲聲慢》彈的驢唇不對馬嘴後,饒是一向有耐心的林慧也停止了教學,隻笑容意味深長地望着她。
雲舒便停止彈挑琵琶,手習慣性地放在第六品的位置,道:“林琴師,怎麼了?”
林慧莞爾:“雲姑娘,你以後就叫我慧娘吧。”
雲舒抱着琵琶微微一颔首,“雲舒不敢,林琴師是南府琵琶聖手,盛名在外,豈是我一個奴婢高攀得上的。”
林慧一聽,面上苦笑更甚,“都是賤籍之人,還分高低貴賤嗎?”
雲舒怔了怔。
南府,說起來是一個用來制作詩歌舞樂,陶冶情操的高雅場所,實際上不過是将罪臣或者戰俘家中的女眷及後代納入樂籍之中,從事相當于戲子性質的工作,與秦樓楚館沒什麼兩樣。
但無論如何,她們伺候的都是官宦名流,幾分傲氣是有的,雲舒萬萬沒想到這位林慧娘竟如此直白地說出了自己的窘境,全然不在乎他人的眼光。
雲舒一時對她生出幾分欽佩,肅道:“人的高低貴賤原也不是由金錢地位來劃分的,林琴師品行貴重,雲舒自當敬重。”
林慧聽罷,望着雲舒的眼神變了變。
她将懷中的紫檀木畫琵琶遞給身後的小丫鬟,雙手搭在膝頭,溫和道:“雲姑娘,說實話,我教過百餘人彈琵琶,卻沒遇上姑娘這般不開竅的,一連教了好幾天,卻連弦都認不清。”
雲舒随即低下了頭,“我資質愚鈍,實在學不會,林琴師别見怪。”
林慧笑笑,“你不笨,隻是不想學罷了。如果我猜得沒錯,你是會彈琵琶的。”
一語驚人。
雲舒表情一滞,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讪笑着說道:“你怎麼會這麼想?我根本不會彈琵琶啊。”
林慧搖搖頭,擡手,摸了摸雲舒懷裡的螺钿紫檀五弦琵琶,道:“這把琵琶是世子選的,我将它送給你時,你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位故人。我細心觀察,發現你其實是會彈琵琶的,你雖有意隐瞞,但你的肢體動作,下意識的反應卻做不得假。”
說着一點雲舒的手腕,指尖,大小關節,“雲姑娘,你的手要比你的嘴實誠得多。”
雲舒内心深受觸動,卻不願承認,隻一個勁裝傻充愣,“是麼?我倒沒注意這些,約莫隻是個巧合吧。”
“你說是巧合,那就是巧合吧。”林慧,道,“要再練一曲嗎?”
雲舒不免有些猶豫。她知道這是在浪費時間,但文媽媽一直盯着她呢,昨天還找到了她屋裡去,問她學得如何了,待薛恒回來能否彈上一曲。
誰知道薛恒多久能回來,真希望他永遠不回來。
正于内心之中天人交戰着,汐月慌慌張張跑了過來,邊跑邊道:“不好了,不好了,雲舒姐姐,出大事了!”
她跑得钗環淩亂,十分狼狽,雲舒一瞧不免緊張,忙起身道:“出什麼事了?汐月,你慢慢說。”
汐月撲進雲舒懷裡,慌忙之中不忘給林慧行了一禮,後道:“彩環和彩佩起了水瘡,老夫人急得不得了,這會兒正往外攆人呢!”
“什麼?”
雲舒一驚,這水瘡便是水痘,傳染性極強,很難治愈,聽聞三太太的幺兒就是因此病去世的。
事發突然,雲舒一時也有些懵,她先對林慧道:“林琴師,你趕緊回去吧,這幾日不必來了。”
又對汐月說:“咱們院子裡沒事吧?”
汐月搖搖頭:“文媽媽正查着呢,凡是去過老太太院裡的,和彩環彩佩接觸過的,都要送出去。”
“送出去?”雲舒沉吟片刻,道,“我去看看。”
趕忙将林慧送出府後,雲舒急匆匆回到了绮竹軒。
一入院門,便看見文媽媽圍着面巾,指揮着幾個丫鬟往外搬東西,她疾步走了過去,道:“文媽媽,這是在做什麼?為何要往外面搬東西?”
文媽媽捂着臉,朝雲舒擺了擺手,不許她再繼續靠近,“我正要去找你,我問你,你這幾日可去過存齋堂,見過彩環彩佩?”
雲舒撥浪鼓似得搖搖頭,“沒有,我這幾天一直和林琴師學琵琶,連绮竹軒的院門都沒出過。”
“嗯,我想也是。”文媽媽一聽,這才松了口氣,走到雲舒面前道,“送出去的都是不幹淨的東西,為保萬一,今日起,誰也不許出去了,都在自己的屋裡好好待着,等病疫過去。”
雲舒點點頭。
文媽媽頓了頓,又道:“咱們院子裡的人不算多,你是掌事丫鬟,定要警醒着些,别讓世子為着這點小事費心。”
“是。”雲舒忙應承了下來,“我知道了。”
整理、清掃、供奉痘疹娘娘,不過是兩個丫鬟起了水疾而已,卻因數年前三房太太的幼子因此病夭折而風聲鶴唳,弄得人心惶惶。
雲舒默默歎氣。
隻将和彩環彩佩接觸過的人送出去有什麼用呢?誰知道這些人又和誰接觸過?當務之急,是将五福清毒湯熬出來,大家喝下去要緊。
太陽落下,月亮升起,夜幕将每個人内心的恐懼無限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