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險些一個骨碌從床上摔下來,因為她知道,是薛恒來了。
對此她早有預料,不過是能拖則拖,能避則避,隻要她還病着,薛恒就絕無可能讓她進屋伺候,除非他不想要命了。
這也是她為什麼甯願苦苦忍受病痛的折磨,纏綿病榻,也不願意喝藥的原因。
可這并不是完全之計,除非老夫人忍無可忍,甯可冒着得罪薛恒的風險也要發落了她,否則總有招架不住的一天。
她想過自己會賭輸了,卻沒想過敗局來的如此之快。
“雲舒,世子來看你了。快過來給世子請安。”
不多時,窗外傳來文媽媽尖利的催促聲,雲舒不得不掙紮地坐起來,軟綿綿下了地,沖着窗外的那道影子一磕頭,“奴婢雲舒給世子請安。奴婢身染沉疴,久治不愈,恐不能伺候世子,心中愧疚萬分,望世子珍重己身,遠離這不詳之地,如此,奴婢方能安心。”
她一口氣說了許多,越說聲音越低,說道最後竟是支撐不住,重重喘息咳嗽起來。
這倒不是她裝出來的,實在是被這水疫折磨的夠嗆,不僅人瘦了一圈,身上還起了還有水泡,奇癢無比,她到底沒忍住撓破了幾個,冒了血,結了痂。
此一番當真是搬起石頭打自己的腳,都怪那窗外之人性格古怪,不肯放過她。
雲舒越想越氣,越氣越急,漸漸的連呼吸都沒有力氣,隻伏在地上一個勁喘,待她好不容易喘過來一口氣,薛恒猛地一擡手,推開了隔在他二人之間的窗子。
大片明亮的陽光湧入,刺痛了雲舒的眼睛,她用袖子遮住臉,好一會兒才拿下去,看了看那窗戶外面立着的人。
是薛恒。
那一張英俊非凡的臉教人過目難忘,何況與之朝夕相處了那麼久,雲舒隻看一眼輪廓便能将他認出,并不得不承認此人當真生了一張好皮囊,尤其是那雙颠倒衆生的瑞鳳眼,即便被金燦燦的陽光籠罩的,依舊熠熠生輝,深邃得仿佛能将人的靈魂吸進去。
雲舒慌忙低頭,竭盡所能地藏起了她慘白無血色的臉。
可薛恒還是看清了。
不過十餘日沒見,這小丫鬟瘦了許多,腰細如柳,鎖骨清晰可見,不知幾日不曾更換過的衣衫皺皺巴巴地罩在身上,像被狠狠蹂|躏過。
面如白紙,雙眸漆黑如墨,見到他的刹那湧出無限哀怨,轉瞬間又化作怯生生的模樣。
變化的倒快。
他沉沉打量,久久不語,一旁,文媽媽焦急不安地道:“世子,萬萬不可開窗啊,這丫頭的病還沒好呢,若是傳染給了世子該如何是好?”
“無妨。”少時,薛恒道,“雲舒,你怎麼成了這幅樣子?”
雲舒低着頭,嗫喏:“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大概是身子骨太弱,抵不過這場疫病。”
說完又咳嗽了幾聲。
薛恒幽幽冷笑,淡淡道:“你既知自己身嬌體弱,為何不好好在屋子裡待着,反倒偷偷跑了出去,還去了西角門?”
這又是在審她了。
雲舒将撐着地面的手指慢慢縮回掌心,道:“回世子的話,奴婢原本是想去小廚房的,後被徐管家發現,不得已繞了路。”
“然後呢?”薛恒接着審問,“當你遇上那幾個焚燒衣物的婆子時,為何不避開,而是主動迎了上去?”
雲舒喉嚨一緊,幹巴巴道:“奴婢看那幾個媽媽因為一點小事吵了起來,就想幫她們個忙。誰料,咳咳……”
她忍不住又咳嗽起來,幹脆放棄辯解,而是擡頭看了薛恒一眼。
四目相對,她雙眸不受控制地一顫,可憐兮兮地說道:“奴婢當時沒想那麼多。”
薛恒微微一笑,望着那雙變化多端的眼睛,淡道:“是沒想那麼多,還是想的太多了?”
雲舒身子一抖,手指都僵住了。
薛恒目光下移,從那雙攥成雙拳的手上輕輕掠過,“那把螺钿紫檀琵琶可還喜歡?”
雲舒不懂這薛恒為何忽然之間又提起了琵琶,稍稍停頓了片刻後回答:“世子所賜琵琶十分貴重,奴婢愛惜不已,時刻謹記世子恩澤。”
“嗯。”薛恒道,“既如此,就趕緊把身子養好了,為我彈奏一曲,不枉我費盡苦心擡舉你一場。”
雲舒表情僵硬,“是。”
薛恒垂了下眼眸,複又擡起來,攜着一抹玩味的笑容道:“府上調配的藥不好,治不了你的病,我已命人另求良方,再日日監督你按時用藥,看着你将藥喝下去,想來不出三五日,你的身體就能好。藥到病除。”
藥到病除四個字,他說的抑揚頓挫,又慢又輕,意味深長,雲舒眨了眨眼,隐隐覺得那裡面濕濕涼涼,像是鑽進去了一條毒蛇。
便合上眼,端正身子一叩頭,“是,奴婢雲舒,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