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恒默然,透過那黑漆漆的地洞,仿佛看見了雲舒乖巧可人的臉。
誰能想到那張臉竟是她精心描繪出的面具呢?
她的柔順是假,乖巧是假,服從是假,情愛是假,那句想要與他一生一世一雙人,更是假。
他并沒有信她,因為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她的不甘與狡黠,隻是萬萬沒想到她竟有膽子幹出這種事,簡直是連命都不想要了!
“董竟在哪?”随後,薛恒冷冷地問。
“和董大海夫婦一起關在地牢中。”左英道。
“嗯。”薛恒拿起梳妝台上的翡翠平安扣,用力地撫摸着,“放他出來,帶上他,一起去見他的好表妹。”
——
千裡黃雲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
距離京城三百裡外的雲州,北風呼嘯,大雪紛飛,急着趕路的雲舒不得不選了個客棧落腳,以躲過這場風雪。
這一路走來,她很少住客棧,而是住在不用查驗戶籍的野店裡,偶爾也會在破廟,橋洞裡休息一下,養足了精神後便繼續趕路。
她沒有方向,隻想着離京城越遠越好,離薛恒越遠越好。
為了達成這個目标,她拼命遮掩自己的行蹤,一出京城就到處打聽黑吏,斥重金更換了戶籍路引,以防事情敗露後遭董竟出賣,被薛恒抓回去。
如今,她姓魏名丹,雲州人氏,因父母年邁病重,回家探親,特此進城。
最近天氣不好,投宿的行人非常多,客棧裡始終亂哄哄的,雲舒穿過烏壓壓的人群進了自己的房間,簡單洗漱了一下後,叫了一碗面,和兩樣小菜。
面是零星飄着些碎蛋花和菜葉的素面,兩樣小菜分别是蔥花豆腐和腌茄子,沒什麼味道,但雲舒吃得十分香甜。飽餐一頓後,她趁着風雪漸歇去估衣鋪買了兩件半新不舊的直裰,又備了皂紋靴和幹糧,這才回到客棧,要了壺熱茶和花生米。
此時天色已晚,用過晚飯的客人大多都回房休息去了,隻有些不急着趕路的年輕人還在大堂裡閑聊,雲舒雖然坐在角落裡,奈何他們說話的聲音太大,即便她不想聽,也還是一字不差地聽進了耳朵裡。
“你們知道嗎?皇上将襄王貶為庶人了!”一名二十歲上下,書生打扮的男子一驚一乍道,“梁王才死了多久啊,襄王便跟着被貶黜了,再這麼下去,隻怕朔王也快保不住了。”
“這麼大的事,誰不知道啊!”他對面的麻子臉道,“說起來這襄王也真夠冤枉的,皇後和梁王做下的孽,何故牽連到他!”
“聽你這話,是覺得襄王無辜了?”一旁的山羊胡小哥道,“他協助梁王逼宮,哪裡無辜了?”
為襄王鳴不平的麻子臉表情憤慨,“襄王八成是讓人構陷了!
“不管怎麼說,這天下早晚是太子的了。英國公府勢大呀。”書生插話進來,道。
麻子臉哼了哼,不予苟同地搖搖頭,“樹大招風,皇上昨天能貶黜了襄王,明天也能廢了太子,旁人不說,那顯王可拉開了陣勢要與薛世子一争高下呢。
書生半張着嘴眨了眨眼,“難不成這顯王也想當皇帝?他可是太子的親叔叔呀!”
麻子臉脖子一梗,瞪他,“廢話,誰不想當皇帝,你不想當?”
書生咧嘴一笑,搔了搔頭道:“嘿嘿,我沒那麼大的本事,可不敢當皇帝。我隻想知道,好端端的,顯王怎麼和薛世子對上了。”
忙着喝酒的山羊胡趕緊放下酒杯,一抹嘴角插話,“這個我知道!聽說是為了一個女人。”
“女人?”麻子臉和書生一并瞪大了雙眼。
山羊胡點點頭,“對,是女人。好像是薛世子身邊的一個小丫鬟,還是妾室什麼的,顯王想要,薛世子不給,倆人就這麼結下梁子了。”
書生半信半疑,“是嗎?”
此時隔壁桌的一個賣油郎高聲道:“你們别聽他胡說,事情哪有這麼簡單,你當那些天潢貴胄,高門顯貴都和咱們這些普通老百姓一樣無聊麼?”
山羊胡轉過身去,怒氣沖沖地反駁:“那怎麼了,抛開出身,不都是人嗎?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喜怒哀樂。”
“大哥大哥,你說說,那丫鬟長得有多漂亮?”麻子臉湊到山羊胡跟前,好奇地問。
山羊胡轉怒為喜,笑吟吟撸了把胡子道:“能被兩個大人物看上,那可定是人間絕色呀。”
此時此刻,人間絕色董雲舒正半仰着頭靠在椅背上,一顆接着一顆往嘴裡扔花生米。
她雙眼無神,表情疲憊,有氣無力,且又穿着估衣鋪買來的舊衣服,從頭到腳皺皺巴巴,看上去就沒精神。
她也确實提不起精神。
抛開身體的疲憊與内心的壓力不說,雲舒絕望的發現,無論她跑到哪裡,總能聽到各種各樣的人在讨論薛恒。讨論他的家世背景,讨論他的心狠手辣,讨論他的雷霆手段,讨論他将如何扶持太子登上皇位,又是否會被敵對勢力打敗,落得個比梁王還慘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