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很聰明,你不覺得麼?”
楚心柔說這話時,眼角眉梢都染着掩不住的驕傲,連聲音都比平時輕快了幾分。楊绯棠側目看她,目光在她臉上逡巡片刻,“啧”了一聲:“她聰不聰明我不知道,倒是你——”她故意拖長了音調,“楚大小姐,你這副模樣可太不對勁了。”
楚心柔微微偏頭:“我哪裡不對勁了?”
楊绯棠抱起雙臂,目光如炬:“别看你平時對誰都溫溫柔柔的,可那笑容底下藏着的全是距離感。”她頓了頓,意味深長地補了句,“活像尊供在神龛裡的谪仙。”
楚心柔眨了眨眼,長睫在陽光下投下細碎的陰影。她沒有反駁,隻是任由風撩起她的長發。
“你對她也太上心了,還有,别怪我沒提醒你,這孩子我雖然隻見了一面。”楊绯棠湊近半步,壓低聲音,“但絕對看不錯,就那眼神,别看她表面上裝得乖巧,骨子裡卻是個倔脾氣。人家現在還小呢,你等她長大的,絕對是個不能惹的主!”
楚心柔聞言輕輕點頭,唇角漾起一抹淺笑:“這樣很好,一定能考上好學校,實現她的理想。”
她也能逃離那個魔窟一樣的家。
楊绯棠一噎,翻了個白眼:“得,我這是對牛彈琴了。”
誰也沒有想到,楚心柔嘴裡的“乖孩子”,第一天上學的下午就出了事兒。
事情的起因簡單得可笑,喬潇潇藏在女廁所儲物間的“寶貝”被保潔員王穎發現了。
對王穎來說,這無異于虎口奪食。這個皮膚黝黑、身材瘦小的女人,平日裡在學校保潔員争奪“地盤”的戰争中就處于劣勢。每次彎腰撿起的塑料瓶總是最少的那份,憋着的火氣早就在胸腔裡打轉。這天打掃衛生間時,那個鼓鼓囊囊的蛇皮袋格外紮眼。
她起初以為是哪個同行藏的戰利品,沒敢輕舉妄動。蹲守了整整一節課的時間,終于等來了蛇皮袋的主人,一個紮着馬尾辮青澀的女生。
那模樣,一看就是高一的新生,這下子,就更好辦了。
“同學,你幹什麼呢?”
王穎一個箭步沖上前,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蛇皮袋的一角。喬潇潇剛把袋子拎起來,就被這突如其來的力道扯得一個趔趄。袋口松開的瞬間,十幾個空飲料瓶嘩啦啦滾了一地,在瓷磚地上敲出清脆的聲響。
喬潇潇雖然小,可常年勞作的“身手”未必比王穎差,倆人才剛一撕扯,她就聽見了王穎尖銳的罵聲:“松手,你幹什麼?你是幾班的學生,我要去找你們班主任!”
喬潇潇的手指僵在半空,緩緩松開。她看着王穎那張因憤怒而漲紅的臉,喉頭動了動,卻一個字也沒說出口。
王穎蹲下身,一邊數着散落的塑料瓶,一邊用尖銳的嗓音念叨:“現在的學生真是能耐了,書不好好讀,倒跟我們這些苦命人搶飯吃。”她粗糙的手指撥弄着瓶身,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一個、兩個……啧啧,撿得還挺全乎。”
喬潇潇的拳頭在身側悄悄攥緊,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她看着那些被自己課間跑遍校園才收集來的瓶子,有的還帶着晨露的水汽,有的沾着她翻垃圾桶時蹭上的污漬,現在全都成了别人的戰利品。鼻腔裡突然湧上一股酸澀,她猛地仰起頭,硬是把那股熱意憋了回去。
終究隻是個十五歲的孩子,當喬潇潇踏進家門時,那雙通紅的眼睛早已将委屈出賣得幹幹淨淨。
楚心柔正在玄關插一束新買的洋桔梗,聽見開門聲轉頭望去,目光在喬潇潇微腫的眼皮上停留片刻。她什麼也沒問,隻是将花瓶輕輕放在鞋櫃上,指尖還沾着幾滴晶瑩的水珠。“走。”她拿起帆布購物袋,“突然想吃火鍋了,陪我去趟菜市場?”
喬潇潇是不會拒絕楚心柔的,點了點頭,走過去,拿走她手裡的袋子。
暮色中的菜市場正迎來一天中最熱鬧的時刻,買菜的小販到處吆喝着。
學校,或許對于喬潇潇來說,目前還有些“遙不可及”,可菜市場,就是她最擅長的領域了。喬潇潇穿梭在攤位間,避開地上蜿蜒的水漬,挑菜時總要先嗅一嗅,青翠的茼蒿帶着露水,嫩豆腐在塑料盒裡微微顫動。
“要麻辣鍋底還是菌湯?”
往年過年時,大伯家也會吃火鍋。那時喬半山難得停工在家,喬潇潇被允許上桌,雖然要時刻注意伯母陰晴不定的臉色,但好歹是少數能敞開吃飽的時候。她總是不聲不響地縮在桌角,筷子隻敢伸向離自己最近的那盤凍豆腐。
喬潇潇抱着裝滿食材的塑料袋,踮腳和幹貨攤老闆讨價還價,她對菜價門清,砍價砍的把跟在她身後的楚心柔聽得都乍舌,忍不住問:“還能這麼講價呢?”
喬潇潇點了點頭,認真地解釋:“小白菜單價四塊二,我算過批發市場成本價三塊五,給她三毛利潤空間很合理。”喬潇潇突然意識到自己在楚心柔面前是不是太“小家子氣”了,她的聲音低下去,“以前……要是不精打細算,月底就得餓肚子。”
楚心柔沒接話,隻是接過她手裡沉甸甸的袋子。路燈恰好在此時亮起,暖黃的光暈染在她含笑的眼角:“真厲害。”
她說這話時微微前傾身子,視線與喬潇潇齊平,眼裡都是溫柔與贊許。
喬潇潇猝不及防被誇得耳根發燙。那些盤旋一下午的委屈,突然就變成了塑料袋裡蔫頭耷腦的小白菜,被這簡單的三個字輕輕抖落在地。
楚心柔就是有這樣的魔力,她從不俯身施舍憐憫,而是蹲下來與對方平視,這極大的照顧了喬潇潇的自尊心。
回到家,廚房很快飄起牛油鍋底的醇香。楚心柔把電磁爐端上茶幾時,窗外忽然落下雨點,敲在玻璃上發出細碎的聲響。
“這天說變就變。”她笑着搖頭,将凍豆腐下進翻滾的紅湯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