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夏江傑氣得脖子上青筋暴起,捏着杯子的手也顫抖不已,裡面的酒水撒得滿桌子都是,“比起當年欺負她的人,我可不用有什麼心理負擔。畢竟她要是想尋仇,那也是找你。”
說完這句,他胸口仍舊劇烈起伏着,将杯子裡剩餘的酒一口氣全倒進喉嚨裡,對着許老師說句抱歉,也抓着公文包離開。
“你可别胡說!我可沒有帶頭!”李勝揚猛地站起身,卻腿腳不穩差點摔倒,他趕緊扶着桌子,罵罵咧咧道,“你就比我好?别以為我不知道,那個時候就是你在跟她談戀愛!說不準就是你對她做了什麼好事,才導緻她想不開跳樓……還怪我呢!你他媽的才是兇手!老子可什麼都沒……”
可惜這話夏江傑聽不到了,他早已經甩門而去。
“這……都怪我,好好的聚會給搞砸了。”許老師撓撓頭,一臉歉意。
“沒事,這是他們心裡有鬼,本來就不關我們的事情!難不成,同學之間開個玩笑都不行了?再說了,那年因為這事多少人沒考好?三年辛苦都白費了……”李勝揚大着舌頭,搖搖晃晃端起杯子跟老師敬酒。
“不不,老師喝不了啦,年紀大了,你們喝吧。”
李勝揚卻不依,依舊絮絮叨叨說着從前的事情,許老師則一臉無奈。
的确,老師已經很老了,跟十五年前相比。
學生總是年輕的,十來歲的年紀,風華正茂,書生意氣。身上有着數不盡的精力需要發洩,有些人拿來學習,有些人拿來打球,有些人……拿來欺負弱小。
江鈴語——當這個名字從李勝揚嘴裡蹦出來的時候,要說不痛不癢是不可能的。朱益飛放下酒杯,想起了那個洋溢着激情與熱忱的歲月。
新來的語文老師叫鄭南,好像才二十出頭,很年輕。加上模樣清俊,性格溫和,一下子虜獲了全班女生的心。不過鄭老師很懂分寸,極少與女生嬉笑,反而更願意同男生一起打籃球。
那時的他們年紀相差不多,他是語文課代表,出了名的才子,因此與鄭老師也更親密一些,甚至,他連自己的暗戀也跟老師分享。
“大學我想選設計相關的專業,因為我曾在雜志上看到過一則國外新聞,設計者會按照每個人的實際情況設計出最适合他的住所。未來我也想從事那樣的事業,我覺得很有意義。”
江鈴語在課堂上這樣說,眼睛閃閃發光。
可是,她再也沒機會上大學了。
高考填志願的時候,他卻意外被調劑去了設計相關的專業,也不知道算不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沒錯,他曾炙熱地喜歡江鈴語,那個脖頸纖細,膚色瓷白的女孩。
他記得,她總是坐在第一排,一雙亮晶晶的眼睛隻盯着黑闆,以及講台上的身影。上課的時候她安靜溫柔,像牆角默默盛開的野雛菊。下課之後卻像打了雞血一般跟女孩嬉笑,跟身邊的男同學讨論最新一期動漫的劇情。
那樣意氣風發,神采飛揚的神态,就像一團漩渦吸引着四周人的目光。
她書包裡藏着不少漫畫書,經常有男生不問自取。雖然她臉上總是笑嘻嘻地表示不在意,可偶爾也會露出為難的神情。
喜歡堆砌文字的少年内心是纖細的,朱益飛雖然觀察力敏銳,但跟她非親非故,根本沒有立場去維護她。
他喜歡她的文章,每次收作文本時總會偷看她寫的内容。與其說喜歡她這個人,更像愛上了她的文字。
那次開學來的第一篇作文題目是‘遊春記’,她在文中寫,愁聚眉峰盡日颦,曉看天色暮看雲,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關于唐伯虎,他最喜歡的也是這首,‘雨打梨花深閉門,孤負青春,虛負青春。賞心樂事共誰論?花下銷魂,月下銷魂。’
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們,為賦新詞強說愁,喜歡在大衆裡面追尋小衆,挑選這種不太為人知的句子,既辭藻華麗,又包含着無盡惆怅。
遇見喜歡同一首詩詞的,就好像在沙漠裡無意中碰見了跟自己一樣形狀的沙子。
他一個沒注意,作文本被同桌搶過去,這篇遊春的作文被傳成了思春之作。江鈴語的聲譽一落千丈,自此,這一切才算是真正開始。
明明文中寫的是春日美景,可那些盲目的人根本不在意。她的作文本被四處傳看,等到再次回到她手裡,已經變得破破爛爛,連封面都沒了。
如果他沒有翻開那篇作文,如果,他沒有看她文章的習慣,也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可是,這能說是他的錯嗎?他覺得不是,他沒做錯什麼。這些年來,他刻意将這件事抛之腦後,将這個人藏在記憶深處,隻有這樣,他才能一步一步走下去。
可如今,假裝平靜的湖面被李勝揚打破,他心底的恨意開始滋生。
十五年了,他過着平靜的日子,私生活還算得上健康,固定的床伴屈指可數。他不濫情,相反,正因為深情,這些年才沒有結婚。沒有一個女人可以像當年江鈴語那樣吸引他,可是,江鈴語已經死了。
破鏡難重圓,人死不能複生。他抄起一個酒瓶子,狠狠砸在李勝揚的頭頂上,罵道:“你他娘的能不能給老子閉嘴!”
玻璃瓶的碎片崩了一地,許老師的手背上都被劃出來一道血口。林卓爾猛地起身拉住他,低聲道:“你喝多了,冷靜點!你看都弄傷老師了。”
可是,隻有他自己知道,今天根本沒喝多少酒,他早就想揍李勝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