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補第一次見到笑得如此痛苦的表情,忍不住别過臉。一群人,正因為是一個整體,才會有勇氣去做一件惡事,或者說,正因為是一個整體,才能将一件惡事美化成日常小事。既然是小事,那麼他們做起來也不會有心理負擔。
一件小事,也不會有多大的殺傷力。不過是一個玩笑,能有多大力量呢?每個人都這樣想,更加稀釋了這個玩笑的嚴重性。
當那個人從樓上一躍而下,人群裡更多的,還是責備。
心理素質這麼差?這麼個小玩笑就自殺?現在的孩子真脆弱!學生們互相打趣,以此為樂,家長們以此作為典型案例,教育自家孩子。
死掉的人就好像一隻塑料袋,在樹枝上挂住短短一段時間,就被環衛工人撿去,扔進暗無天日的垃圾桶,最後埋進土裡,或者來一場大火,讓生命最後一次燃燒起來。
隻可惜,燃燒自己并不能照亮他人,反而會造成空氣污染。
眼看再問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三人對視一眼,打算離開。江晴好第一個起身,去門口換上自己的鞋子。
因沒有男士拖鞋,老補一直光着腳。他的運動鞋很寬松,直接将腳塞進去就能穿好,連鞋帶都不用松。
不過,兩位女士就沒那麼輕松。方曉椿穿了一雙細帶涼鞋,纏纏卷卷一圈鞋帶。江晴好的細跟皮鞋倒是不難穿,隻是鞋帶不知怎麼的打了結,她幹脆坐在門口的小凳子上專心理鞋帶。
這時,老補注意到鞋架子上有一雙鞋底很髒的黑色皮鞋,與其他幾雙擦拭幹淨的鞋子形成鮮明對比。這雙鞋的款式偏中性,可屋内卻沒有男士拖鞋。老補心裡正覺得奇怪,另外兩人已經穿好鞋子。
三人拎着外賣盒跟杜老師告别,直到走下二樓,老補才聽見樓上的門關上的聲音。
“天很晚了,你要怎麼回去?”老補看向江晴好。
“走回去吧,我離得不遠。”她低垂着頭,語氣恹恹的。
“你住在哪裡?我送你吧。”
“你把小椿送回去吧,我自己可以的。”
老補還是不放心,于是打算先送江晴好回家,再送方曉椿。
江晴好居住的小區附近很多新拆遷的空地,一路上連盞燈都沒有,馬路兩邊都是野草茂盛的荒地,似乎正在開發中,沿着馬路邊拉起一道碧綠的防護網。
一路無言。
方曉椿挽着江晴好的胳膊,柔聲道:“這條路這麼黑,還好我們一起走,不然很危險的。晴姐你也别難過了,我們都會陪在你身邊的。”
“放心吧,我沒事,别擔心我。”
女性之間也許天然沒有屏障,老補心中暗忖,不過能哭出來的确是件好事,比起想哭卻哭不出來的,幸福多了。
夜深了,前方對面馬路邊一戶人家還亮着燈,老補剛想誇那家孩子學習認真,結果仔細一看,忙住了口。
淡紅色的光從玻璃門裡照出來,很明顯是做‘那種’生意的。
這時,有個男人拎着褲子從屋裡走出來,老補趕緊收回目光。卻發現前面這兩個女人也在盯着那邊,他忙幹咳兩聲提醒她們注意。
畢竟人家才辦完事出來,平白無故遭受這樣關注的目光,隻怕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噓!你這是怎麼了?你不知道那人正……那什麼啊,被他發現了就尴尬了。”江晴好壓低聲音。
“你還好意思說我?”老補一臉尴尬,“剛剛是誰目不轉睛地盯着那邊看,你們才更容易被發現吧?”
“真惡心!”方曉椿皺起眉,“看他年紀也不小了,這樣做家裡人不傷心嗎?”
“那就不看了,我們走快點吧。”江晴好加快腳步,“這家好像是新開的,生意還不錯,我經常看見裡面有人進出。雖然無法認同,不過,随他去吧。”
“為什麼會有男的去這種地方呢?”方曉椿問。
“這個……我也不知道,還是問問老補吧,他是男的。”
見問題甩到自己身上,老補打了個寒顫,“咳咳,我不想回答這個問題。而且,你到家了。”
穿過馬路,老補指着前面的小區,停下腳步,“我可不送你過去了。”
兩個女人揮手作别,老補等方曉椿回過頭才邁動步伐,他們住在另一個方向。
很快又再次經過那間閃着詭異光芒的屋子,而且是直接從門口經過。老補注意到玻璃門上寫着按摩、理發等字樣,屋内客廳隻有一張長座椅,一位身穿緊身短裙的長發女人歪着身子靠在上面。
老補出神地看着,忽然注意到身旁傳來的灼灼目光,一回頭,發現方曉椿正一臉哀怨地看着他。
她該不會也誤會了什麼吧?老補有些慌,他可不是那種會跟陌生女人發洩欲望的男人。隻是,眼下也不好主動解釋什麼,八成會越描越黑。
黑夜寂靜,四周隻有蟲鳴。
好不容易回到主幹道,路燈昏黃的光照下來,将兩人的影子拉長變形,又交疊在一起,分不清你我。